但此时那衣裳却皱巴巴的有些凌乱,衣领和袖口还沾着些许污渍,看上去像是有些日子没洗,也没有更换过了。
王浩霖茫然无措的走在街头,眼眶下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也不知多少日子没有好好休息过,整个人如同游魂一般。
前些日子他报名参加了县式,结果却莫名扯到了一桩舞弊案中,被剥夺了考试的资格,今生都不能再入仕途了。
他想尽办法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却始终求告无门,谁也不肯为他翻案。
王浩霖心中当时就隐约知道,自己得罪了人,这是被报复了,而且那人还位高权重,根本不是这些地方官惹得起的。
至于那人是谁,他也不难猜到。
可是……不过是个误会而已,何至于如此绝人生路!
王浩霖不甘心,还想在托关系请人帮忙,却被人带到了一间昏暗的房间里,隔着屏风听到后面冷冷清清的声音。
“我家主子让我给王公子带几句话,既然您如此记恨她,以至于凭着胡乱的臆测就去官府报官,那定然是对她当初所做之事十分不满,对于您现在的身份也十分不满。”
“这么看起来,相比起入仕为官,您还是更喜欢做个商贾。既然这样,那就如您所愿,您今后……就好好地做您的商贾吧。”
那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王浩霖心中惊涛骇浪,猛的冲了过去。
可是屏风后却空空如也,半个人影都没有,好像刚刚的一切是他自己的幻觉一般。
他站在房中茫然四顾,最终却只能坐在地上失声痛哭,泪流满面。
两年多以前,他是榕城董家最受宠的三少爷,整个董家的家业都等着他来继承。
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一夜之间就从一掷千金的董三郎变成了一贫如洗的王少爷。
在王浩霖还是董三郎的时候,他曾羡慕过那些可以科举入仕的人,觉得自己若是也能参加科考,定然也能出人头地,成就一番事业。
可是当他成了王少爷,真的可以参加科举时,他却又受不了王家的一贫如洗。
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用不起好的笔墨纸砚,请不起好的教书先生,甚至交不起书院的束修,本就不及别人的功课也只会越差越多,最终这辈子一事无成。
这个时候,王浩霖又想起了董家的锦衣玉食挥金如土,所以他利用董老爷对他残存的那点儿关爱之情,再次过回了曾经那样的生活。
但无论董老爷对他多好,终究还是和以前不同了,王浩霖毕竟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就算他不因为柳姨娘欺骗他的事而迁怒于他,也不可能真的再将他视如己出,把全部家业留给他。
王浩霖每每想及此事,心中都会觉得不甘。
当他偶然得知这一切都是因为一位叶姑娘的时候,这不甘就化作了浓浓的恨意,在心底生根发芽。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他听说一位“叶姑娘”的同党藏匿在梁安,又发觉周鹄家里多了陌生的女人时,才会着了魔般的去官府报了官。
可是谁知道,却因此惹下大祸!
王浩霖哭了许久才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心知仕途无望,只能认命的做回自己的商贾,可是当他再想从董家要一笔钱,作为自己经商的资本的时候,却发现董家和他断了来往。
一问才知,董家的生意出了大问题,虽然没到无力回天的地步,但也亏损了大约一半的家产。
王浩霖觉得这是个机会,心想此时正是凭借自己的本事帮董家力挽狂澜的时候,等度过了难关,董家一定会将他视为恩人,即便不接纳他,也不会亏待他。
可谁知,那传话的小厮却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了一通,说就是因为他在外面招惹是非,董家才会被人盯上,逢此大难。让他以后再也不要跟董家来往,免得再牵连了他们。
王浩霖这才明白,断了他的仕途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此时才感到深深地后悔,若是当初没有鬼迷心窍的跑去报官,或者更早的时候没有贪恋董家那早已不属于他的财产,是不是一切就都会不同?
可是现在后悔为时已晚,已经发生的事情注定无法改变,他终究是把自己毁在了贪念里,毁在了既不舍得放下仕途,又不舍得放下钱财的欲念中。
到头来两头皆空,一生尽毁。
…………………………
庆元三十九年,冬,一场大雪将整个京城都变成了白色,
城郊的田庄里,两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兴奋地踩在雪地上,听着堆积的雪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欢快的笑了起来,声音清脆悦耳。
苏箬芸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孩子手舞足蹈的嬉戏,神情温柔。
她生下齐嘉仪后的第二年,背着齐铮偷偷地将避子汤换了,又怀了身孕,次年生下了一对儿双胞胎,取名齐嘉清齐嘉湲。
如今兄妹俩已经五岁,或许因为是双生子的缘故,感情格外要好。
齐嘉仪也很喜欢两个弟弟妹妹,但他性子冷清,比起跟他们一起嬉闹,更喜欢像苏箬芸一样站在一旁守着他们,默默地尽着自己作为哥哥的职责。
齐铮则是明显的重女轻男,对齐嘉湲好的没话说,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比苏箬芸还宠爱她。
但是对两个男孩子,他则不甚亲近,尤其是齐嘉仪。
直到现在,齐铮生气的时候,还会把齐嘉仪喊成小八,而且看那个样子,以后还打算继续喊下去。
苏箬芸与他不同,三个孩子里,她最偏爱的反而是齐嘉仪。
或许因为齐嘉仪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来的又格外不容易。
或许是他的性子最像她,让她仿佛看到了自己。
又或许是这孩子太冷清了,从不会主动开口要求什么,所以她越发想要对他好,想把能给他的一切都给他。
所以,每当齐铮和齐嘉仪发生冲突的时候,苏箬芸都会毫不犹豫的站在齐嘉仪这边。
比如现在。
齐铮和齐嘉仪在不远处不知低声说着什么,齐嘉仪一直低着头,闷不吭声,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却让人觉得没来由的心疼。
两人似乎没谈拢,齐铮不满的推了一下齐嘉仪的肩膀,齐嘉仪身子一歪,踉跄着跌倒在了雪地上。
“阿佑!”
苏箬芸惊呼一声赶了过去,将摔倒的孩子扶起来抱在怀中:“怎么样?摔疼没有?”
齐嘉仪摇头,低垂着眼一言不发,将所有委屈都吞进了肚里的模样。
齐铮傻眼:“他……他故意的!我根本没使劲儿!”
“我看你才是故意的!”
苏箬芸抬头怒道。
在雪地里玩耍的双胞胎此时也跑了过来,关切的围着自己的哥哥,奶声奶气的问着:“大哥你没事吧?”
齐嘉清更是直接对齐铮道:“爹,你不要总是欺负哥哥!”
齐铮气闷,指了指他又指了指靠在苏箬芸怀中的齐嘉仪:“小八!你给我说清楚!刚才明明是你自己摔倒的!”
齐嘉仪抓在苏箬芸衣襟上的小手紧了紧,半晌才点了点头:“嗯,是我自己摔的。”
“小满你看,我就说……”
“你够了没有!”
苏箬芸直接打断,抱着孩子就往回走,把他放到马车上休息,哄了半天才返回来继续陪一对儿双胞胎。
齐铮还想解释,她却不听,直接甩了一句:“你去跟阿佑道歉。”
我跟他道歉?
我是他爹!
齐铮气得咬牙切齿,见苏箬芸说什么也不听他解释,索性向马车走去:“行!我去跟他道歉!”
走上马车之后,却是拎着齐嘉仪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咱们都是男人,男人就该用男人的方式解决问题,你这样装摔装可怜算怎么回事?”
齐嘉仪仍旧神态冷清,但嘴角却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和他小小的年龄十分不符。
他把自己的领子扯了出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不好意思啊爹,我习惯用脑子。”
说完掀开帘子就跑了出去。
齐铮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小子是在说他没脑子?
他娘的!
骂完想起他娘是小满,不能骂,心中更加气结,撸起袖子就要冲出去揍人。
结果掀开车帘,却见齐嘉仪小跑着扑进了苏箬芸怀里,那样子即便什么都不说,也好像是刚刚在马车里受了委屈似的。
齐铮一怔,心道要完。
下一刻果然见苏箬芸一记眼刀丢了过来:“你晚上自己去睡书房!三天后再回来!”
“小满!别……”
空旷的山林里,齐铮的哀嚎声响起。
齐嘉仪靠在苏箬芸怀中,抬起头对他勾唇一笑,眼中满是讥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