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因为宁帝在临走前通知她,明日早朝后要她一同去宗人府见成王。
    宁帝的动作很快,待严静思睡醒午觉后,康保就亲自从司礼监跑回来禀报,皇上已经批准了大理寺呈上的定罪折子,明旨不日便可颁布。
    “娘娘,洛神医来了,说是应皇上旨意来给您请个平安脉。”莺时脚步轻快地打从外边进来,喜盈盈道:“小侯爷也跟着来了,还有齐先生!”
    严静思听到师父和弟弟来了,登时眼睛一亮,听到还有齐大儒,嘴角的笑意就更深了一层,忙不迭起身前往前殿。
    广坤宫前殿,偏厅茶室。
    齐大儒拈起茶盏凑近鼻端闻了闻,叹道:“六安州的顶级瓜片!今日老夫也是沾了弟子的光享了回口福!”
    严静思刚迈进门槛就听到齐大儒中气十足的声音,扬了扬眉,道:“先生这话可是高抬了舍弟,往常他过来,喝的不过是和我一般,今儿丫头们是见到您才拿出了这压箱底的好茶,别说牧南,便是我,这回也是沾了您的光!”
    屋内几人见她来人,纷纷起身见礼,严静思上前几步受了半礼,招呼着相继落了座。
    齐大儒悠悠呷了口茶,眼角眉梢带着惬意的享受,见严静思将严牧南唤到近前拉着温声细语地关切问话,目光不由得更柔和了几分。
    寒暄过后,洛神医被请到了偏厅内堂为严静思把脉,齐大儒师生二人则兴冲冲去了严静思的小书房淘书看。
    “不过是场小风寒,没想到竟惊动了师父您。”诊脉完毕,严静思为洛神医斟了盏茶。
    洛神医将写好的药方交给一旁侍候的挽月,交代了煎煮的方法,这才有心情发难,“一场小风寒就差点放倒你,可真是出息!”
    ☆、第80章 宫闱秘辛
    谁说这话严静思都能诡辩两句,唯有在这个师父面前她只能认怂。
    “您也知道宫中这段日子不安宁。”严静思斟茶赔笑,“所幸此次风波已平,接下来弟子便可放心静养,师父您不必担心。”
    在这深深宫闱中,风波何时真正平息过?
    严静思这种明摆着的安慰之词连自己都骗不过,更何况是洛神医。
    哎!洛神医心中重重叹了口气。到老才看上一个合心意的徒弟,没想到却处在宫中这么糟心的地方,若能身心自由,随自己出去游历游历,增长见闻,假以时日,凭她的资质,必定青出于蓝,有所成就。
    “你真的甘心这么过一辈子?”如若徒弟有半分犹疑,洛神医都会竭尽全力助她脱离此地。
    严静思舒展着眉眼笑嘻嘻凑近洛神医,“师父,您对我真好!”
    得亏洛神医修养好,不然早一巴掌把眼前的笑脸扒拉边上去了。
    “去去去,嬉皮笑脸的,成何体统!”得到的结果让人非常不满意,洛神医嫌弃地挥了挥手。恨铁不成钢啊!
    “师父,造福百姓不止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一条路。”严静思坐回身,道:“对很多大宁百姓来说,治病,更需治穷。我现在的位子,或许活得要比常人谨慎些、劳心些,但同时也享受着常人无法企及的权力与财富。相比做个游医,或许,我更适合现在的位置。”
    “哼,和皇帝待久了,果然境界也大为不同!”洛神医斜睨了她一眼,“既然你心中已有决断,那么为师以后再也不会提及此事。”
    严静思恍然,“师父今日过来,应该不是只为给弟子把脉吧?”
    “没错。”洛神医确定了严静思的态度,接下来的事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皇上应该和你提过,为师曾经为先太后看过诊吧?”
    严静思点了点头,正是因为此事,宁帝对洛神医格外尊敬。
    “其实,先太后当年崩逝,真正的原因是中毒。”
    严静思大惊,脱口问道:“皇上可知此事?”
    洛神医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我答应先太后保守秘密,若非你执意留在宫中,我也不会重提此事。那千日醉极为霸道,中毒过程缓慢,毒发时状似气虚衰竭,极难辨别出是中毒。而一旦显现出毒发的症状,便已经是毒侵肺腑,寿数无多。”
    严静思这才明白,为什么师父执意让她从毒经入门。
    “研制千日醉的解药非短时间能成,我只能一边尝试,一边行针术为先太后压制毒性,竭尽全力,最终也只助先太后支撑了两个月。在此期间,我暂住太医院,因常常行走宫中而听闻了不少传言,可信与否另当别论,只是,就在皇后娘娘崩逝后不足半月,风头正劲的林贵妃也随之薨了。”洛神医看向严静思,眼神别有深意。
    严静思蹙眉,“您是怀疑......林太妃是毒害先太后的主使之人?她的死与先太后有关?”
    洛神医颔首,“极有可能。但最重要的是,那林贵妃是成王的生母!成王谋反,必定密谋多年,宫中必定也有其党羽,很可能就是他母妃的心腹。为师听到成王宫变的消息心神难安,唯恐你不知不觉中着了千日醉的道儿!”
    洛神医从药箱中取出一方木匣,推到严静思手边,道:“这是千日醉的解药,为师研究数年,也是得你相助才能在今日完成。”
    严静思接过木匣随即打开,里面是两颗纸包的药丸,就近闻着还有淡淡的药香。看来,另外一颗是给皇上的。
    “成王虽败,但他们母子在宫中经营数十年,是否还有漏网之鱼谁也不知,你要处处谨慎才是,切莫疏忽大意。”洛神医顿了顿,道:“子嗣之事,无需心急,待处境更明朗些、身子调理得更康健些,再考虑也不迟。你母亲暂时不便进宫,临出门时再三嘱咐我提醒你,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要心急,尤其是牵扯到徐贵妃和徐家,一切但凭皇上定夺。”
    不用说,严静思也能想到母亲听到宫变的消息是该如何焦急地担心自己,再看着手上药香犹存的木匣,严静思心中一阵激荡,不由得开口道:“师父,我其实......”
    我其实并非真正的严家女儿严静思啊!
    洛神医却抬手止住了她的话,“聚散皆为缘,缘到了,便不必执着于前尘,珍惜当下便是。你说呢?”
    严静思心中激起惊涛骇浪,又在师父洛神医洒然自若的目光中渐渐归于宁静。母亲郭氏心细如尘,知女莫若母,即便严后入宫后母女受阻于宫墙之隔,可再怎么性情大变,也不能瞒过她的眼睛。至于师父,当世神医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她拿出了那些炮制药材的方法迥异且无史籍可考,必定要被洛神医怀疑。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接受了这个最荒唐的结论,接纳了她。尤其是母亲郭氏,期间她所经受的煎熬和彷徨,严静思不敢也不忍去想象。
    “弟子......受教!”严静思起身,恭恭敬敬向洛神医行跪礼,道:“还请师父转告母亲,女儿定会牢记她老人家的嘱咐,也请她多多多重,我们日后定会有更多相聚的机会!”
    “好,你母亲听了定会非常高兴。”洛神医笑着扶她起身,“沈家小子怕是要等不及了,我先随他到太医院走走,齐先生和牧南出宫时去唤我一声便是。”
    得知洛神医入宫,沈迁早就寻上了门,只为能请到洛神医到太医院指点一二。
    严静思应下,亲自将人送出了大殿。转身回到小书房寻人,却见严牧南正捧着她从宁帝那处借来的《问策》看得津津有味。
    大宁科考,殿试均为策问,内容多以治国安邦、国计民生等时政为主,严静思书房里的这本《问策》乃翰林院编撰,收入了近十届殿试中成绩佼佼者的对策,其中不少观点在严静思看来也有些艰涩,没想到严牧南竟能耐住性子看进去。
    看来,齐大儒的眼光果真犀利。
    “看得懂吗?”严静思抚着严牧南的发顶轻声问。
    严牧南从书本中抬起头,微微仰视着姐姐,赧然笑道:“只能看懂一点。”
    “无妨,这本书你先带回去慢慢看,不懂的地方齐先生自会教你。”
    严牧南眼中乍现惊喜,但很快收敛,谨慎道:“这样......好吗?”
    母亲和齐大儒将他教导得很好,严静思自认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可没这份教养。
    “如果你怕看得慢,那不如拿回去先誊抄一份,然后将这本送回来,如何?”
    “嗯!”严牧南看了眼始终默默认同的齐大儒,高兴地点了点头。
    “那好,你再去看看书架上可还有喜欢的,也一并带回去看看。”严静思将弟弟打发了,转而坐下来与齐大儒闲聊。
    “这小子,眼光倒是不错!”齐大儒看着被严牧南端端正正放到桌案上的《问策》,笑叹道,心中却讶异于皇上对皇后的态度。《问策》都堂而皇之摆在了皇后娘娘的书房,显然皇上是不介意皇后论政的。
    严静思举了举手里的茶盏,“那也是先生教导得好!”
    看了看坐在主位气定神闲的皇后娘娘,再看看在书架前信步挑选的小弟子,齐大儒心中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躁动与希翼。或许,自己毕生的遗憾能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得以实现。
    随之接触深入,严静思愈发觉得齐大儒是个非常有趣的人。她自认文才疏浅,无法领略齐先生的大儒风采,但就从商而言,严静思敢断定,这人堪称一鬼才。泉州船厂是严静思提出的构想不错,但后续的具体筹建工作却是郭齐两家共同进行,陆续传到她手中的筹建细则中,相当大一部分具有开创性想法的内容就是来源于齐大儒。譬如,在海上建立足以媲美西北丝绸之路的海上新商道。
    “每次与娘娘恳谈,老夫都觉相见恨晚!”齐大儒喟叹不已,自己那些在世人看来异想天开的想法,在皇后娘娘这里却能得到认同,仿若知音。若非她身为女子,且身份尊贵,齐大儒最心仪的弟子非她莫属!
    严静思粲然一笑,趁热将户部入股的利银占比提了一个点。齐老狐狸难得文人小情怀发作,不趁机捞点实惠简直天理难容!
    齐大儒回去后如何后悔挠墙无人得知,林尚书的小忧郁却是实实在在传达到了宁帝那儿。
    御书房。
    宁帝看着林尚书呈上来的折子,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
    “皇庄的新稻育种田免税三年,五万担春茶采购,外加高于行市一成的利息......”宁帝放下手中的折子,看向耷眉垂眼的林远,道:“这就是你和皇后谈成的借贷內帑的条件?”
    ☆、第81章 心机暗藏
    “回皇上,正是。”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在外人眼中是富可流油的衙门,然个中酸楚,唯有户部的官员们才有切身感受,尤其是户部的头儿林尚书。
    兵部吃饷打仗要银子,工部固堤修路兴建工程要银子,吏部考核官员、选授勋封要银子,礼部祭祀祭典、开科选举、外事接待要银子,刑部侦缉办案、造狱守牢要银子,文武近十万官员的俸禄要银子,年年无法预测的天灾赈济也要银子!
    这些年的确是天下太平无大战事,国库收入逐年稳增,可再多的银子也扛不住这么多窟窿瓜分。若非勒紧裤腰带的日子不好过,林远也不会将主意打到泉州船厂身上。日后消息泄露,御史台和六科的那帮言官还指不定怎么往他身上戳刀子呢!
    心念至此,林尚书不由得老怀伤感,“皇上,老臣......无能啊!”
    宁帝扬了扬眉,越过手里的奏折看向林尚书,“林卿无需如此自惭,皇后慷慨让利只是不忍朕因国库拮据伤神而已。”
    嘎?!
    林尚书顿觉一阵气血上涌,老脸涨红。是自己表述有问题?他明明在抱怨皇后娘娘下手太黑啊,皇上是从哪里得出皇后娘娘“慷慨让利”的结论?
    林尚书冒着大不韪心中暗忖:搞不好皇后娘娘就是看在您的面子才痛下黑手的!还不忍心看您因国库拮据而伤神?呵呵。
    当然,林尚书身为两朝元老,心思不外露的功夫还是练得极到家的,这会儿后知后觉到皇后娘娘管的内库说到底是皇上自己的小金库,不由得暗骂自己老糊涂,忙一脸诚恳扬声道:“皇上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实乃我大宁之福!”
    宁帝闻之,龙颜大悦。
    大理寺的定罪折子一经批复很快制发明旨昭告天下。
    四方馆北宾客馆厢房,羌狄使臣听闻徐府满门抄斩的消息后立刻让人将拜访定远侯府的见面礼增添了两成。
    翌日,羌狄使臣只带了个随身护卫,乔装出门在城中绕了两圈后辗转到了定远侯府的侧门。
    与此同时,严静思也跟随宁帝到了宗人府。
    “皇上,臣妾还是暂且回避吧。”这种兄弟阋墙撕破脸皮的皇家秘辛场面,严静思是真的没有围观的兴趣。
    “也好。”宁帝倒也不强求,爽快的吩咐福海:“带皇后到偏厅暂坐。”
    严静思施礼先行一步,心里不由得吐槽:既然可以不用围观,那还非拉着自己来干什么,玩呢?!
    然而,等她在偏厅坐下,手里刚沏好的热茶还没凑到嘴边,耳边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原来,宁帝就在一墙之隔的那边召见成王!
    严静思嘴角抽了抽,得,宁帝可真是不遗余力啊,有条件就让自己听墙角,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让自己听墙角,难道她的气场就那么像墙角的蘑菇?!
    严静思无视墙壁上那个看似“别出心裁”实则“别有用心”的镂空木花格漏景壁窗,一边因为声声入耳的八卦而心绪沸腾,一边表面镇定自若浑然不扰地呷着茶。
    偌大的偏厅内只有福海缄默地站在一旁随侍,成王如困兽般狂暴的嘶吼清晰无比地透过漏景壁窗响彻整个房间。当昔日的真相被揭开,当汲汲营营苦心孤诣谋算的目标竟曾经那么近地擦肩而过,懊恼、遗憾、悔恨等强烈的情绪杂糅在一起,让人闻之不禁心情复杂。
    何为本分,何为野心,莫说天家诸子,便是寻常人也难以界定清楚。区别只在于,站得越高,越是不由人,不由己。
    这个道理,严静思懂,宁帝也懂。
    “所以,朕不会杀你。”宁帝走到门口时驻足回望了成王一眼,淡淡道:“但也不会再给自己留下隐患。”
    “哈哈哈——”成王忽而大笑,恨声道:“没想到,昔日父皇眼中最是温厚宽和的你,其实才是最会玩弄手段之人!”
    宁帝眼中掠过一抹厉色,继而挑了挑嘴角,轻哼一声,道:“只许你们百般算计朕,朕却不能反手回击,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成王败寇,说起来,这还是你们教会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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