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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周有容回神却叹了口气,说“罢了,去召人,多拿些灯笼。”
    阿平见大势已去,也无可奈何。
    话先报到了老夫人那里,老太太一听,气得当场就将手里装着燕窝的玉碗给惯在地上了。“大黑的天,怎么个找法?!人既然已经死了,今日明日又有什么差?死了也不让人安省!”想想自己儿子大黑的天,还要在废墟里头找人就心疼。田氏真是该死,连死了也要叫她儿子受累。
    琳娘得了信,过去劝她“表哥自来与表嫂情谊深重,如今表嫂不在,他伤心亦是难免。连夜找着也好,人找着了,表哥才能心安。”又说“姑妈就体贴他一回罢。”她进周家多年,但称呼一向没改。
    改口就得自认是妾田氏高自己一头。她怎么肯。不过跟老夫人哭一回舍不得姑妈舍不得表哥,被老夫人笑了一场,也就顺理成章了。
    琳娘越是这么说,越是气得老太太直骂“我周家是造了什么孽!放着这样贴心的娶不到,偏得了个那样的!”拉着琳娘的手伤心“这些年真是委屈了你们娘几个。你放心,等这件事过了该是你的都是你的。”又感叹“家里可算是要和睦了。”
    随后便听琳娘的话叫了人往小楼去帮忙。她厌恶儿媳妇儿,可心疼儿子。
    阿平带了人过去,说老夫人年纪大了,琳娘来也帮不到什么,便不来添乱,只把能用的下仆全送来了。添一句,为了过来找人,老夫人身边连个端茶的都没留,琳娘亲自伺候着。
    周有容正搂高的袖子在齐田旁边挖找,一听果然欣慰。
    人多起来,灯笼多起来,又拿了锹什么的,分派给办事稳重的。抬木梁的抬木梁,照明的照明,速度也快了很多。
    周有容常年不事劳作,体力比不得别人,不一会儿就疲累了,反正身上也脏,就地坐下盯着齐田发呆。
    齐田袖子搂到肘,露出细细的胳膊,蹲在清出来的一小块地上,吃力地在残檐断壁里翻找,手上黑的灰的,一抹,脸上就是一块和汗混成一团。半点也不自知。
    要认真打量起来,他觉得齐田五官和田氏是有七八分相像的。
    只是田氏眉目可比这个小女儿温和得多,田氏外柔内刚——可如今她已经不在了。
    田氏什么都好,坏就坏在脾气上头。
    女儿没了母亲没了弟弟可怜,他未尝不是没了妻子没了儿子?不论外人怎么说,两个人也不是一点也没有好的时候。可时间那么短,中间这样那样的故事,成亲之后是鸡飞狗跳,吵架吵得凶时,恨不得八百年不要看见,哪料如今人就真的没了。
    周有空心里一酸,到有点觉得自己与身边的齐田同是天涯伦落人。轻声叫“阿芒。”
    “干嘛?”齐田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手上没有停下来,扭头看周有容。
    迎着女儿明亮的眸子,他不知道要说什么。胸中像是积累着什么东西要破膛而出似的涨得人酸楚难受。
    这时候有人叫“哎呀!夫人,夫人!……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委屈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我自己在评论区剧透了,所以提前更新出来。
    齐田连忙往那边跑。越跑得近,越听到似有似无孩子的哭声。她心里即惊又喜。
    良嫫先到了,伸头从缝里向里头大声叫着“夫人,夫人!”伸手去揭盖住的半块石屏。
    石屏有一人高,石屏上头还有一大堆烧焦的木头压着。她哪里能弄得动。
    周有容连忙叫下仆全过来。十个人喊着号子一步步挪,才把石屏挪开。石屏一挪开,里头的哭声就更大了。
    良嫫提了灯笼来,就看见阿丑从蜷曲的田氏胳膊缝里露出张黑乎乎的小脸,正嚎哭不止。
    阿丑抬头,第一眼看见的是伸头去瞧的周有容,没甚么反应,见到齐田才奋力想伸出小手来让她抱,用沙哑的声音叫着“姐,姐,姐”可怎么也动不了,一咧嘴嚎起来,叫得撕心裂肺。
    “阿丑乖!阿丑乖!”齐田想看看田氏怎样,现在能不能移动。
    田氏此时抱着阿丑,两个人是陷在角落里面,两方是有缝的石基,旁边挤着口镇基的大缸。如果不是石基缝隙大外头就是平齐的水面和这口全是水的缸,恐怕就算两个人躲在这儿也早就闷死了。
    “娘!阿娘!”齐田叫了几声,也没得到回应。想让人看看,可这缝隙又深又小,其它人下不去。便叫人拿了绳子来,捆在腰上把自己放下去。
    良嫫不想叫她去,那石基太深,万一这时候旁边垮了怎么办,可田氏在下头,一时也找不到比齐田还小的。这时候周有容又已经叫人把绳子捆好了,推开良嫫,把齐田往下放。
    眼看着齐田一点点被放下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口子里,良嫫心被揪住似的,喘气都喘不大上来,趴在沿子口,紧紧抓着绳子叫人打着灯笼。
    一会儿问一句“小娘子?”
    得了应声才能安心。
    可只要一听到在石头木头掉落的声音,脸就白一白。连喊也不敢喊了,怕自己声音太大,惊到什么。
    洞口虽然有灯。齐田在下头也看不太真切,隐约看见田氏头发都燎了好些,发髻散乱,身上的外裳脱下来,一半落在旁边,一半在还挂在缸里头。想必之前是用这个在醮水,比一人还高的大缸,里头水已经见底了,石基虽然还有些被烧过的余温,但明显要比其它的地方好。因为小楼是在湖中间,基下头的泥也比别的地方更湿。
    那么大的火,如果不是掉到石基下头,恐怕两个人早就不存在了。
    “阿娘?”齐田试了试鼻息,还有气。
    阿丑见她下来,也不哭了,抽抽噎噎磕磕绊绊“阿娘睡着,不吵。”想到自己之前哭得厉害,有些不好意思。耷拉着大脑袋不出声。他一早就醒了,发现田氏似乎是睡着了,就不出声,不吵她。
    可后来实在是害怕。这里好热,又黑。阿娘又不理他,他才会哭的。
    齐田小心翼翼把阿丑从田氏怀里抱出来。
    田氏眉头皱了皱,手似乎是想抓紧,但意识不是那么清楚。她整个人挡在阿丑前面,背上的衣裳被热气灼焦了。手臂上还有烧伤。
    齐田把阿丑抱出来,问他“哪里疼?”
    阿丑摇头。吸吸鼻子,眼睛红通通的搂住她脖子。受了天大的委屈,嘴里不停地嘟嚷“二姐坏,二姐说你坏。说阿娘坏。说你假装生病。我打她。她就推我。”说着又哭起来“推阿丑!阿丑掉到这里。阿娘睡着了。也不理我。”
    恐怕之前被救起来之后,就昏厥过去了。不知道田氏抱他往小楼去,还以为自己直接就掉到这里来。
    “阿丑最乖。不害怕。真是个大丈夫。”齐田安抚他几句,叫上面的人放篮子下来,嘱咐他不要乱动,他虽然害怕,果然坐到篮子里就不动,紧紧抓住了篮子提手,眼睛瞪得大大的。还对齐田挺着胸说:“我不怕”
    等被提上去,眼睛里都噙满了眼泪。可也不哭。他是大丈夫,说不怕就不怕。
    齐田见良嫫接到了阿丑,连忙去看田氏。“阿娘有没有哪里疼?能动吗?”不知道她伤到哪里,怕贸然移动人会出事。
    田氏这次听得真切,迷迷糊糊问“阿丑……”
    “阿丑没事。”齐田连忙说。
    田氏一听便打起劲来。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浑浑噩噩说“阿丑可吓死我了。缓过来蔫蔫的不大好,叫老夫人把参拿出来。她竟不愿意。说什么小孩子不该那么娇贵。你记得给阿丑找颗好参。”
    原来她去小楼是拿参的。
    齐田说“阿丑好着。用不到她的参。阿娘你动动手脚,我们先上去再说。”
    田氏睁了睁眼睛,目光都不怎么聚焦。茫茫然看看四周,听齐田的话,动了动手脚。
    齐田又问她有没有哪里疼的。她微微摇摇头。齐田在她身上没有看到明显的外伤,这才放心。
    不过这洞下头大,上头小。田氏这样的体格出不去。得先把压着这边的东西都清开。因怕有东西砸下来,上头放下来喝的水,又下来了一口锅。
    锅是偏着吊下来的。齐田拿了锅,反顶着遮在两个人头上。田氏喝过水,依偎着她,呼吸渐渐有了劲。只是不知道人是清醒还是不清醒。
    两个人静静挤在那一处,听着上头砰砰乓乓。时不时有什么东西落下来,掉在锅底上一跳。
    良嫫在上头提心吊胆喊“你们小心一点。”
    周有容好像还说了一句什么。在下头也听不大清楚。
    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外头的声音显得即远,又不真切。就好像隔了一层什么。
    田氏似乎好了些,静静地睁着眼睛,突然笑了笑。对齐田说“你丢了之后,我找过来,彼时良嫫跪下大哭,以为找不回你了。说你就像知道会有事似的,那天突然性情就不同了。以前闷闷的,不爱说话,不爱笑。那天突然话就多起来,问这,问那,问天,问地,好像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事,一下就知道得清清楚楚,变了一个人似的。良嫫哭啊,说,未必是冥冥之中,你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她恨自己当时没有知觉,竟然还替你高兴呢。以为稚子总该这样活泼好动才是好的”
    又说“我怕你们会死,怕你们黄泉路上会恨我这个做母亲的。”
    齐田也不由得眼眶发热“我们都好好的呢。”
    田氏想一想,一会儿却突然道“我大嫁之时,你阿公跟我说,规矩是给守规矩的人定的。我还不明白。现在想想,原来是这个意思。”
    七零八落喃喃说了这句。把手往齐田胳膊在移一移,虚弱地搭在她的小臂上,像是有些疲累,含糊地叫她“阿芒……”
    齐田怕她会睡着醒不来,一直跟她说话。
    问她“好好的怎么会走水。徐家有人来问,阿爹说因阿娘失察阿丑溺亡了,阿娘自焚于小楼。”
    田氏竟也不气,也不提当时是怎么样的,只说“想也是这样。”只有她是自责而自焚的,才会不与周家相干,不然就算是意外,田家怎么也不会善罢干休。她回一次家,家里人就要哭一场。田家等了这些年隐忍不发,不过是没个由头。田氏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外家再霸道也不能管到人内宅去。起不到作用不说,说不好老太婆还变本加厉。
    等头顶那些东西终于被移开,立刻就有人下来。
    椿和良嫫一起七手八脚地把齐田拉上去,让出空来叫人下去抬田氏。
    这时候琳娘得了消息也来了,一脸担忧问“表嫂怎么样?”见田氏被抬出来,立刻贴心道:“就到我那边去。姑妈那边也照顾不过来。”
    “还是把母亲抬到我那边去照顾。”齐田却开口。
    琳娘安慰她“知道你关心母亲,可小孩子家怎么照应大人?现下可不是玩闹的时候。”
    齐田不理会,张罗人往自己那边过去,叫良嫫抱好阿丑跟着。
    琳娘有些委屈“阿芒这样,未必是疑心我与小楼走水有什么关系?”
    哪料齐田不只不解释,反到说“那我可不知道。”
    顿时琳娘好不悲愤,双眸含泪“表嫂失察阿丑落水,骂我!向老夫人求参不得,骂我!小楼走水,还是骂我!我又做什么?阿丑即不是我推下去的,那参也不是我吃完的。小楼走水火也不是我放的!与我有什么相干?”
    说着悲愤道“我好好一个女儿家,因父母不在世才寄人篱下,自问从来没有害过人,从来没有做过一件违背良心的事,只因为没有得力的兄长父母,就要受人如此污蔑?”说着竟然就转身要投湖明志。
    一时之间,拉的拉劝的劝。琳娘哪里肯听,放声悲泣,直叫自己阿爹阿娘带自己走了干净。
    老太太都闹过来了,抱着她痛哭,说早年兄长要是不救自己和儿子,如今一家美满,他的女儿又怎么会受这样的委屈?自己对不起兄长,要与琳娘一块投湖去了。
    琳娘又不死了,大哭自己对不起老太太,总叫她伤心。
    周有容又是跪,又是劝,气得要请家法打死齐田这个气死祖母的祸害。
    田氏又还没有昏过去,只是没有力气闭目养着,看着这场好热闹,微微睁开了眼睛,冷不丁道“阿芒不过想亲自照料我,就值得大闹成这样,还要打死她?你们有这个精神跟这里闹着,还不如想想自己说的话要怎么圆。”
    琳娘一下就哭不出来了,喃喃解释“表嫂也知道,这件事委实不与我相干。我也就是心里委屈。”直往周有容看。心里只恨这么大的火这样好的机会,田氏竟然没死。如今说什么都迟了。田氏被救了起来,梅心又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万一躲在哪里瞧着,出事要回去田家报信呢?竟然什么也做不得。
    周有容皱眉说“好了,先把夫人抬到我那边去。”他要亲自照料。
    琳娘连忙去劝老夫人。
    这次一劝就劝好了。见儿子真不高兴,老夫人也不闹了。
    田氏躺着懒得理会她们,手握着齐田不放。齐田便让良嫫抱着阿丑也跟上。一群人浩浩荡荡住周有容住的那边院子去。
    到了周有容那里,立刻叫了大夫来。看过田氏又看阿丑。齐田陪在旁边,告诉大夫阿丑先前呛了水,又跟田氏一起被困在火场里好几个时辰没人去救。
    听得大夫谁也不敢多看一眼。只说病情。
    仔仔细细看完说小孩子竟也没什么事,就是夫人得需好好将养。开的药内服外用一样也不少。
    大夫要走,周有容立刻使了眼色叫人去送。想必是要塞些封口的红包。
    田氏喝了一贴药,没有歇息反把周有容留下来,对齐田说“我有话与你父亲讲。”
    良嫫连忙抱着阿丑拉着齐田,带下仆都退到院子里头去。
    齐田问良嫫“母亲会不会与父亲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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