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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妻 第83节

    泰州和北庭的战报雪片般飞入京城,情势愈来愈危机。今晨永初帝便传了圣旨出来,命定王明日便入宫领印,即刻启程。这圣旨下得太过仓促,亦可见边疆战事已然到了何种程度,令永初帝在岁末年初寝食不安。
    定王遂将常荀召来,将檀城守将陈博弃城而逃,城池被夺的消息说了。
    常荀闻言也是震惊,因这些天总焦灼牵挂战事,听得这消息,忍不住怒而拍案,“陈博总归也是将门之后,守着檀城那样要紧的地方,只可死守,怎能弃城!檀城一旦被破,后面就没有可以拒守的关隘,泰州百姓,岂不是都落在了东襄人蹄下!”
    “父皇昨夜闻讯,也是震怒。他……似是责罚了太子。”
    “责罚能有什么用?”常荀到底不及定王处变不惊,想起这半月来定王所受的种种委屈,怒道:“当初殿下就曾说陈博此人不可用,皇上即便不肯叫殿下亲自去守城,也不该为偏袒太子用那等庸才!如今檀城失守,责罚太子又能有什么用!二十万大军功袭各处,战将本来就不够,失了檀城,岂非更处劣势。”
    “所以父皇才急了。”定王冷笑,带着常荀起身往北边地形图走过去,“今早的圣旨,吩咐我明日启程,领行军都督之衔,务必夺回檀城。”
    又是让定王收拾太子惹下的烂摊子!
    常荀心怀不忿,然而言语抱怨没有半点用处,只好道:“殿下如何打算?”
    “东襄人攻下檀城,必会往东攻取城池,与袭往北庭的军队互为援引。”定王将手指落在檀城东侧一处,“我已看过檀城地图和传来的战报,恐怕等我到时,檀城外的烽城也难守住。目下来看,此处最宜,到了北地,再据实谋划。”
    常荀颔首,“殿下打算带哪些人去?”
    定王报了几个名字,常荀闻之讶然,“这么点人恐怕不妥。殿下既然不在京城,王府中留下长史守着即可……”
    “王妃在京城。”定王打断常荀,“我打算,将你也留下。”
    “殿下!”常荀纵然知道定王看重阿殷,却也未料到,他居然会做此安排!从当年墨城之战,定王带着他和崔忱并肩起,这些年定王不管去哪里,几乎都会带他这个司马前往。两人性情一冷一热,遇事可用威仪震慑,也可用言语拉拢,要说跟定王配合得天衣无缝,京城上下没人比得上他常荀。
    泰州战事吃紧,危险重重,常荀怎么放心得下?
    定王沉默片刻,缓声道:“父皇昨夜与我密探,给了我两个选择——”他并未隐瞒常荀,说话时面无表情,“或者做个重情的清闲王爷,或者遂我心愿但需另娶正妃以安人心。”
    遂我心愿四个字落入耳中,常荀面露震惊,“殿下的意思是?”
    定王点头,眉目却渐渐冷厉深沉,如那年挥师墨城前的孤绝坚定,“可我,偏偏想兼得。”
    常荀何等伶俐之人,见识过姐姐在东宫的处境,听闻过皇家种种密事,怎不知永初帝的意思?
    当年太子爱重一位姬妾,宠爱纵容越过侧妃,令常家和崔家都颇为不悦。永初帝得知,隔日便将那姬妾寻了由头处死。为的无非是让太子不因私情而误事,责令他时时理智。
    定王对阿殷的爱重那样明显,永初帝若有意令他为储君,又怎会容忍定王过度宠爱女人,再次做出为私情而与宰相不和的“蠢事”?毕竟对于这儿子,他极少显露父子亲情,有的只是忌惮和严苛。在遂定王心愿之前,他必会寻机考验定王是否绝对服从。而定王一直不肯妥协的阿殷,便成了最好的试炼。
    常荀瞧着定王的神色,低声道:“殿下是怕皇上对王妃不利?”
    “他做得出来。”定王沉声,眼底竟自现出厌恶。
    常荀默然,理解定王的担忧,却也不放心让定王独自赴险。
    正犹豫间,忽听外头侍卫禀报,说王妃驾临。
    定王稍觉意外,旋即道:“请进来。”
    阿殷因是要往书房来,猜得是与战事有关,并未着王妃盛装,反做干练劲装打扮。进门瞧见两人在地形图旁面色冷凝,心中更沉,抬眸望着定王,“是北边出事了吗?”
    “战事危急,父皇命我明日北上抗敌。”
    “是哪里?”
    定王神情微僵,“泰州的首府,檀城。”
    “檀城!”阿殷险些失声,“檀城丢了?战况如何?我父亲他……”
    “战报只说陈博弃城而走,未提他人。”定王昨夜未敢说此事,便是怕她闻讯惊慌,忙安抚道:“岳父身居三品,若有差池,战报必会奏明。连着数封战报都未提此事,可见他无碍,不必担心。”
    话虽如此,阿殷哪能不担心?
    陶靖虽居三品,从前却未打过仗,这回便任副将,被派去协助陈博守城。陈博弃城而走,帐下诸将哪会听从。以陶靖的性情,必定会激烈反对,他是否跟陈博起过冲突?如今在哪里?会不会被陈博暗中做了手脚?
    诸般猜测涌上心头,令阿殷心跳骤疾。
    然而如今情势,并不是她能缠着定王记挂父亲的时候。阿殷自战事初起,就曾了解过北边地形,知道檀城的要紧,此时勉力镇定,下意识便猜到了定王出征的任务——
    “殿下此行,是要夺回檀城?”
    “夺回檀城,驱敌于外。”定王待她走近,遂将大致情形说给两人听,粗略叮嘱京中当如何行事。
    阿殷越听越觉得奇怪,“殿下不带常司马去吗?京城的事情有长史和韩相在,不会出差错。殿下身边最需人协助,怎能少了常司马。”抬头扫过定王和常荀的神色,见定王冷肃如旧,常荀避开目光,觉得古怪。
    若是有堂皇的理由,他二人必不会是如此神情,难道是又跟上回一样……
    “常司马更该保护的是殿下!”阿殷蹙眉,瞪着定王。
    常荀亦低声道:“左卫有骁勇将士可以保护王妃,殿下在北边处境更危险……”
    两人联手反对,定王哑然,却也未置可否,只说再考虑考虑,遂将话题回到战事。
    待得议罢,已是后晌。
    常荀自去安排定王出行的事,定王却将日头一瞧,同阿殷道:“跟我去趟晋阳伯府。”
    晋阳伯府?那不是隋家吗?阿殷愕然,“去做什么?”
    “上车再说。”
    ☆、第88章 3.1
    晋阳伯府离定王府颇远,阿殷同定王乘车行了近两刻,才算抵达。
    比起京城中随处可见的富贵宅邸,晋阳伯府颇为简素。门口石狮牌匾与别处无异,进了院子,却觉稍为逼仄,影壁之侧,东西厢房对立,往前是客厅和空置已久的书房,内外院交接处,是隋夫人的住处。
    隋家在北庭驻守已有近百年,而今隋彦带着隋铁衣和隋谋兄弟常年在外,府中就只有隋夫人带着隋丽华及长孙隋邵居住。男丁只能轮换着每年回京数日,一应往来便交由隋夫人打点,因隋府家财有不少接济旧日故将遗属,府邸便少有装饰,简约肃穆。
    阿殷同定王入内,迎面便见隋夫人行来。
    四十余岁的妇人穿着秋香色袄裙,外头罩了件墨色披风,面目端庄沉静。她本是书香门第出身,嫁入隋家二十余年,却练出了干练气度,双目隐然精光,望之精神奕奕,迥异于平常的公府内宅妇人。因今日京中高门大多都去万寿寺进香,隋夫人也不例外,此时大约是才从外面进香归来不久,装饰打扮都还未换。
    隋夫人在两人数步外行礼,“拜见定王殿下,王妃。”
    “舅母客气。”定王幼时颇承她照看,未敢深受,阿殷就势上前扶住。
    隋夫人欠身,亦搀住阿殷,倒带恭敬之态。
    定王遂上前揽着阿殷肩头,旁若无人般亲密,令隋夫人颇为意外。
    入厅奉茶毕,定王因时间有限,便也未绕弯子,问道:“表妹在何处?”
    “她今日应邀出去进香,尚未回来。殿下找她有事?”
    “也无甚大事。只是有句话想提醒舅母——去年端午父皇设宴时,欲将高相之女赐于我,因我当场抗旨,生了怒气。此事舅母可曾听闻?”
    “我虽不大出门,这消息也是听见了。”隋夫人偶尔还要招待男客,说话也颇爽利,抬手请定王喝茶,徐徐道:“殿下自幼的性情,我虽不能说熟知,却也了解不浅,听了也没觉得意外。后来见了王妃,更觉得殿下会那样做,实在是情理之中。”说着,目光往阿殷身上一瞟,露赞赏之意。
    定王听了,便是一笑,“舅母一向明白事理。当日之事是有人欲挑拨我与高相,如今,她想故技重施,拿表妹做文章,舅母可曾察觉?“
    “丽华?”隋夫人愕然,将定王瞧了片刻,面目渐渐沉了下来。
    “丽华回来后确实受皇后之邀入宫陪伴贵妃,后来也不时去给贵妃请安,在宫中的时日确实不少。怎么,是有人想借此生事?”
    定王点头,并未说隋丽华的种种行事,只是道:“表妹毕竟生性单纯,不知旁人的谋算,还需舅母教导。舅舅镇守北地,如今正在战时,更不容旁人这般利用。我明日即将启程北上,京城之中,还请舅母多加防范。”
    隋夫人面色渐渐凝重,起身郑重道:“我虽不知丽华做过什么,却也知兹事体大。回头必定派人查问清楚,请殿下放心。”
    她的承诺,定王是信得过的,遂不再逗留,带了阿殷起身离开。
    隋夫人送走客人,便招来隋彦的乳母薛氏,请她去查问清楚隋丽华近来相与的人,另入宫打探隋丽华在宫中的行事——
    这薛氏是隋彦极敬重的乳母,隋夫人平常忙于家宅之事,对隋丽华失于看顾,便特地安排薛氏在隋丽华身边照顾。隋夫人平常也只问问隋丽华的饮食起居,如常的请先生教导,因说隋丽华身世可怜,衣食住行上有求必应,比当时给隋铁衣的还要宽裕几分,不肯叫她受委屈。
    只是教导的事情上不敢插手太过,遇到隋丽华犯错,或是与薛氏商议,或是写信同隋彦商议,总以怜惜隋丽华为上。
    此时已是入暮,隋夫人安排薛氏之后,便自回房中,坐了片刻,便叫随身的陈氏研磨铺纸。
    陈氏是她的陪嫁,家人皆在隋府当差,又因自幼情分,已是隋夫人身边一等一的心腹。
    最里间的书房中笔墨俱全,陈氏没过片刻就备好了,见隋夫人只是站在窗边沉吟,等了片刻,才道:“夫人,是要给伯爷写信吗?可是为了方才定王殿下所说的事?”
    隋夫人闻言回神,走过去抬笔,沉声道:“伯爷关心丽华,有事自当言明。对了,明日你出去探探,从前来为丽华提亲的那几家,如今是否另定了人家。”
    “那几家……门第虽说也不差,可伯爷不是说不成吗?”陈氏闻言愕然。
    “那只是从前。伯爷想给丽华寻个好亲事,自然瞧不上这几个原本门当户对、身份相宜的人家。”隋夫人抬笔,端庄的小楷缓缓印在信笺,写了片刻又停笔,自顾自的笑起来,“这回,丽华倒也解了我心头难题,过完年请裁缝来,多给她量几身衣裳。若不是她胆大包天,听了皇后的话跟那位陶侧妃做对,惹得定王不悦,我还真不知该如何劝说伯爷——让我给丽华寻个高门贵府嫁出去,这不是为难我?”
    “这事上,伯爷确实为难夫人了。”陈氏叹了口气,“纵然咱们家把二姑娘当嫡出的姑娘待,旁的府上又哪里肯认。伯爷要夫人拣个尽善尽美的人家,确实……”
    隋夫人笑了声,“痴心妄想是不是?他把丽华当明珠,旁人可未必如此。”
    “只是……”陈氏犹自迟疑,“二姑娘的婚事拖了也有两三年,伯爷总不松口,这回当真能?”
    “定王特意带陶侧妃过来,那份看重自然是做给我看的,况他特意来说此事,显然已生烦厌,我自然要如实告诉伯爷。况且,丽华在宫中对谨妃吹的风即便不碍事,她枉顾尊卑对陶侧妃无礼,自甘做皇后的棋子令定王对隋府生厌,甚至令定王与皇上生出罅隙,难道也是小事?”
    隋夫人笔尖游走,唇角渐渐沉下,勾出冷淡弧度——
    “我将她记为嫡女,尊荣养着已是仁至义尽。婚姻的事上,自然该由伯爷做主。”
    *
    阿殷同定王回府,已是掌灯时分。
    因明日即将出征,原本被放了休沐回家的属官大多回来,从曹长史、常荀至各侍卫统领,皆在府中待命。
    定王仓促用了饭,便先往书房议事,阿殷便在静照堂等他,为他筹备行囊。
    至戌时将尽,定王才算回来。
    彼时阿殷正在桌边坐着,双手支颐,稍现愁容。从隋府回来的路上,她又劝了定王一回,想让他带上常荀,免得在北地无人照应,定王却是断然拒绝。随后,她提出想跟着定王一起北上,不出所料的,再次被拒绝——定王说北地战事吃紧,比京城凶险万分,将阿殷留在京城,他会更放心。任阿殷怎么说,他都不肯松口,那态度跟谨贵妃从前说的一模一样,又臭又硬!
    自成婚后,定王虽在外冷厉如旧,对她却总会讲理,谁知道今日却又固执起来?
    阿殷见他油盐不进,急得险些跟他吵起来,到此时,都还在发愁。
    满屋仆婢在定王入门之后便奉命退出,阿殷见他进门就脱衣裳,起身迎过去,“殿下都安排妥当了?”
    “嗯。”定王似颇疲倦,答得漫不经心。
    阿殷怀着最后一点希冀,“常司马那里?”
    “留在京城。”定王面色沉肃,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抬。
    阿殷未料他竟会固执至此,当下微恼,衣裳也不帮他脱了,丢在那儿,便扭身往桌边走去。
    定王只好自己动手,道:“生气了?”
    “京城里能有什么事?常司马是殿下的左膀右臂,不管是办事还是行军打仗,殿下哪能离了他!”阿殷确实是发急,不懂定王的固执,在椅中坐不住,又腾的站起来,“在大悲寺的那晚我早就说过,不想做只会被保护的王妃。殿下留个魏清或是蔡高就已足够,况且表哥还在京城,哪能就让我出事了!畏首畏尾,瞻前顾后,这可从来不是殿下的性子。莫说常司马,就连我也想跟随殿下前往,时刻随身,殿下怎么就不听劝呢!”
    方才种种思绪在此时连珠炮般蹦出,阿殷杏眼瞪着定王,显然是已经气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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