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苒微微一笑,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示意郭梧也坐。
这不置可否的态度,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郭梧胸口气得更疼了,差点笑容都挂不住。
她默默想着:等你的马脚露出来,看你还能笑得出来不?这才重新带上笑容道:“前一阵子得罪了六妹妹,今日姐姐是特来向妹妹赔罪的。”她示意桃红将食盒呈上来打开,浓丽的眉目间浅笑盈盈,“这是姐姐亲手做的牛乳羹,算是赔罪之礼,还望六妹妹不要嫌弃。”
大红的漆盒中放着一只冰裂瓷的小碗,碗中盛着雪白的牛乳羹,因时间已久,已经冷掉,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膜。
郭梧端起碗,笑道:“六妹妹若是原谅姐姐了,就请喝了这碗羹。”
鸣叶忍不住道:“五姑娘,这羹已经冷了。”
“这羹冷了别有一番风味。”郭梧面上笑吟吟的,美目中却闪过一道厉色掠过鸣叶。鸣叶心头一咯噔,郭梧已变了面色,泫然欲泣地道:“莫非六妹妹竟不愿原谅我?”
江苒不动声色,心里本能地升起警惕。
郭梧将碗递过来,江苒正要避开,想到什么,改了主意伸手去接。
两只手似触非触之际,郭梧忽然“哎呀”一声,整只碗都被打翻,雪白的牛乳一股脑地都倾倒在江苒的衣袖上。
郭梧急道:“六妹妹,对不住,都是我不小心。”不待鸣叶反应过来,扑到江苒身边,将她**的袖子卷了上来,一个劲地道歉道:“是我不好,六妹妹快去换件衣服吧,这袖子湿的莫着了凉。”说话间,眼角余光瞥过江苒的手肘。
玉臂如雪,毫无瑕疵,雪白的牛奶流过,竟分不出哪样更白。
郭梧瞳孔一缩,差点从心里笑出声来。抬眼,正好触到江苒的目光,不由得意地笑了笑。江苒回以微微一笑,目光平静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鸣叶焦急地扶住她:“姑娘,你还好吧?五姑娘,我家姑娘暂时失陪了。”
郭梧笑靥如花:“六妹妹只管去。赔罪礼已送到,我先告辞了。”她要的答案已经得到,且看这“郭六”还能得意几天。
*
内室中,江苒重新沐浴过后,换了一身家常衣服。手情不自禁拂过刚刚被牛乳羹泼过的左臂,郭梧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这事吗,她究竟是要做什么?
她想了想,叫来鸣叶,问她道:“刚刚小花厅的事你都看到了?”
鸣叶点头。
江苒道:“你现在就去见娄太夫人,把郭五姑娘刚刚在花厅所有的表现一五一十都告诉太夫人。”
“姑娘?”鸣叶疑惑,姑娘可从来不是背后告状的人。
江苒看她一眼,懒得解释:“你告诉太夫人,太夫人会明白的。”
鸣叶不敢再问,恭敬地应下,回来的时候带回了祝妈妈。
祝妈妈谨慎地将全部门窗关好,又让鸣鸾鸣蛩在门口守着,这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西洋彩绘小瓷瓶。
这是什么?江苒疑惑。
祝妈妈叫鸣叶:“把姑娘的左袖挽起来。”
“妈妈?”鸣叶迟疑。
江苒笑道:“鸣叶,照祝妈妈说的做,难道太夫人和妈妈还会害我?”鸣叶依言而行。
祝妈妈不由高看江苒一眼:难怪十一殿下看重她,这姑娘见事明白,行事大方,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
她又从怀中取出一支极细的羊毫,打开小瓷瓶的盖子,用羊毫往里蘸了点,小心翼翼地对了对位置,在江苒的肘下画了一颗圆圆的黑痣。
“好了,”祝妈妈收起东西,笑道,“这样就可以了。”又对江苒道,“老奴来前,太夫人让我传话,说姑娘做得对,这件事幸亏告诉了她老人家。”
江苒问:“这黑痣可是有什么说法?”
祝妈妈道:“这正是太夫人要告诉姑娘的,六姑娘的肘下有一颗胎里带来的黑色圆痣,知道的人虽然不多,可总有几个喜欢翻旧事的。”
江苒心下一沉,郭六小姐果然是真正存在的一个人,郭家究竟是为什么竟会同意十一的主意,让自己假扮郭六。而十一……他为什么要骗她?
现在,显然郭梧不知在哪里得知了胎记的事,才有了今日赔罪这一出。她发现了自己没有胎记,最后才会那么得意。
祝妈妈道:“不知五姑娘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太夫人已命人去查。太夫人还说,既然现在姑娘是郭六,并已面见过圣上,是万万不容出错的。因此,特遣老奴来描补一下。”
江苒看向雪白的肘部多出的一点黑痣,问祝妈妈:“这个可以保持多久?”
“姑娘只管放心。”祝妈妈道,“瓷瓶中的药水得自西洋,点上痣后可保一月不褪,纵是水洗也不惧。”
作者有话要说: ——————————
亲们还记得中学化学实验课上的硝酸银吗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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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1.01
送走了祝妈妈, 江苒望着左臂发了一会儿怔:十一说……这世上没有真正的郭六小姐;可祝妈妈说, 那个肘上有痣的女孩是存在的。
她不愿相信, 卫襄竟会在这种事上骗她,她顶替了郭六,那真正的郭六小姐该怎么办?他在这件事上骗了她, 其它事呢?
寒意自心头升起,她如堕冰窖, 浑身发冷:她一直是那么信任他。
“鸣叶。”江苒闭了闭眼, 忽然开口叫道。
鸣叶望着她平静如水的面容, 不知怎的,心里竟然冒出一丝寒气,恭敬地问道:“姑娘?”
江苒淡淡道:“十一殿下说,要找他的话交给你办就行了。”
鸣叶道:“是。”
“那你给他传话吧,就说我有事要问他,请他得空的时候来一趟。”十一待她千好万好, 可若这“好”不是建立在坦诚相待的基础上, 她受之不起。
*
夜渐深, 风清月朗。廊下的八角宫灯只留了两盏, 在无边的夜色中发出淡淡的光芒,整个小院都笼罩在朦胧的光线中。
江苒披着厚厚的织金雀金呢斗篷, 双手笼于袖中,立在廊下,任微风带来深秋的寒意拂过脸颊。不知为何,她就是笃定, 卫襄今晚一定会来。
围墙那边忽然传来动静,一个熟悉的身影跳了进来。
来人刚落地,立刻有一个瘦小的身影迎上去,却是骆秋娘发现了来人。骆秋娘刚要出手,忽然认出来者是谁,愣了愣,默默退了回去。
那人快速向江苒这边接近。
江苒静静地看着他,玉白的面容,精致的眉眼,矫健的身形。他们曾经是那么亲近,可此时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无比陌生。
她垂下眼,掩饰住微微发热的眼眶,蓦地回身往屋里走去。
屋子中温暖如春,可她丝毫感受不到。鸣叶迎上来要帮她解下斗篷。她忽地一让。
鸣叶一愣:“姑娘?”
她已冷冷开口道:“出去!”
鸣叶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姑娘,婢子做错什么了吗?”
她看向鸣叶,眼睛冷冰冰的,压抑着声音一字一句地道:“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
鸣叶脸色一变,她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姑娘,心生畏惧,恭敬地退了出去。
江苒自己这样不好,鸣叶是被自己迁怒了,可她就是忽然不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她自己解下斗篷,刚要放好,窗户发出一声响。她回头,恰看到卫襄跳了进来,笑眯眯地喊了一声:“苒苒。”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笑,抬起眼,认真地打量着他。
他在她面前还是老样子,嬉皮笑脸的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鸣叶不是应该把她身边的事都告诉他了吗?他知道自己的谎言被揭穿,怎么还能这么若无其事,是觉得自己好糊弄吗?
“怎么了?”卫襄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异,柔声问道。
“怎么不走门?”她垂下眼,轻声问他。这人明明在其他人面前一副淡然矜贵的模样,在她这里却完全没个正形。
为什么?如果他待她也和待其他人一样,或者换了一个人这么待她,她也许就不会感到痛苦了。
卫襄不以为然地道:“这边不是近些嘛。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说到这里,他眼前一亮,“你是在等我?”语气中带着藏都藏不住的欢喜。
望着他亮得惊人的双眸,江苒不知怎的,心中又酸又甜,又是气恼又是伤心,一股气盘亘胸口,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道:“既知晚了,你还来做什么?”
卫襄被她那一眼看得心头一荡,手抬了抬,想到她有言在先,此刻情绪又不对头,又克制地放下,看着她只是笑。
江苒看着他欢喜的模样,不知怎的,接下来的话竟有些难以出口。
卫襄已自然而然地伸手过来接过她刚刚解下的斗篷,笑道:“苒苒,坐下说话吧。”
江苒没有动,咬了咬唇,轻轻开口道:“十一,你是不是在骗我?”
灯花跳了一下,屋内光线摇曳。橘黄的光落在少女清秀温婉的面容上,映出她眼底的悲凉与哀伤。
“婚约之事,你是不是一开始就在处心积虑地欺骗我?”她的声音轻而柔,眼中却隐隐有水光闪动,“十一,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很好玩吗?”
卫襄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发生过的事,做好了江苒质问他的准备,可他没想到,他竟会看到这样一个悲伤失望的江苒。
他似乎伤到苒苒了,这个他捧在掌心呵护的女孩。
他心头一揪,顿时什么解释的话都忘了,忍不住跨前一步,焦急地喊道:“苒苒……”
江苒打断他道:“你可以选择继续骗我。”
卫襄眼中闪过一抹受伤:“我没有骗你。”
江苒的神色冷了下去:“这么说,这世上没有一个肘上有痣的郭六小姐?”
卫襄没有说话。
江苒看着他,眼泪仿佛自有意志,汹涌而出。她掩面哽咽道:“我明白了,你走吧。”
许久没有听到脚步声。
她刚要抬头看,忽地一股力道涌来,将她整个圈入了怀中,紧紧搂住。接着,少年一手捧起她的脸,红唇轻轻落在她的面颊上,小心翼翼地吻去她的泪痕。
火热的唇,温柔的吮吸,温暖的手。她僵硬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只觉得心弦颤抖得厉害。
“苒苒,你别这样。”卫襄的唇依旧抵着她的脸颊,声音仿佛从喉口呢喃而出,“你这样伤心,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殿下何必如此,”她忍住泪意轻轻说道,“您放心,我答应您的事总会做到,我会做你名义上的妻子,也会把我知道的与您有关的未来告诉您。只希望您答应我到时放我走的承诺不是骗我的。”
“苒苒!”卫襄感觉到她的疏离,又惊又怒又是心慌,“你这是要和我生分吗?”
江苒道:“是殿下先和我生分的。”
卫襄沉默,片刻后,忽然一把打横抱起她。
“你做什么?”江苒大吃一惊,挣扎着想要推开他。
“别乱动,”卫襄双臂收紧,委屈地看向她,“我肋下还疼着呢。”
江苒果然不敢动了,气恼地道:“你伤还没好,还要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