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苒心头乱撞, 不敢再看他,又推了推他道:“放开我吧,我要起来。”
卫襄一脸关切:“你还有力气吗,要不要我帮你穿衣?”
江苒咬牙:“让鸣鸾她们进来帮我即可。你就没别的事干吗?别闹我了, 先去忙自己的事即可。”
卫襄一脸遗憾:“真不让我帮你?”
江苒瞥了他一眼:“你先把自己的衣服穿好吧。”她可不敢再让他帮她。
卫襄果然喊了折柳和鸣鸾进来服侍两人,等穿戴整齐,他对江苒道:“我要再去鹿铭苑一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江苒犹豫:“合适吗?”鹿铭苑毕竟在外院,她偶尔去一次犹可说,去得太多就不妥当了。
“有什么不合适的,”卫襄不以为然地道,“有我陪着呢。你不是想知道金元宝背后之人吗,刚刚计思仁让人传话过来,说金元宝开口了。”他现在正自情热,哪怕一刻都不想和江苒分离。
江苒想到隐藏在暗处的陈文旭,心头一凛,点了点头。哪知她答应了,卫襄却在见到她虚浮的脚步后反悔了。他干脆吩咐计桐来主院见他,自己打横抱起江苒往书房而去。
计桐一进书房,就瞥到了屏风下一双精致的红色软底绣鞋,心中一跳,面上却毫无异色,目不斜视地对卫襄行礼道:“王爷,据金元宝招供,他因金豆豆之事一直怀恨在心,大概九个月前有人找上他,说是可以帮他报仇。
“王爷与王妃回门那天,他按照来人所说,悄悄潜入江府,见了江家二小姐,并在江家二小姐的帮助下假扮为跑腿的小厮,等二小姐将人迷晕,他就将人藏在衣篓中偷了出去,交给前来接应的人。
“临时安置王妃的地方也是找他的人定的,他并不知人在哪里,每一次,都是要转移的时候,才会将人交给他。”
卫襄问:“可知那个找上门来的人是谁?”
计桐道:“他并不识得那人,不过属下已派人去查了金元宝与那人碰头的地方,发现……”他显然有些迟疑,一时没有说话。
“说下去。”卫襄沉声道。
“他们经常碰头的那个茶寮是大皇子的地方。”
大皇子,卫珏?卫襄慢慢皱起眉来。
兄长这么多年只得了卫珏一个儿子,虽是庶出,却也是格外宠爱,如今更是身份贵重。若以后赵皇后生不出儿子,卫珏就是最可能的继承大宝的人选了。
会跟卫珏有关吗?
说起来,他心中一动,卫珏才十一,若说陈文旭重生到了他身上也说得通。一则他毕竟还是一个才十一岁的孩子,想对苒苒做什么也做不了;二则他还在为宣和帝守孝,天天被拘在宫中,也没机会出宫做什么,所以一直没有对苒苒下手。
此事还需查证。若真是他……卫襄唇边泛起一丝冷笑:那就怪不得自己这个做皇叔的无情了。
“继续查,”他沉声道,“找出那个人。”
“是。”计桐应下。
卫襄手指曲起,敲了敲桌面道:“另外,他所言似与江蓉所说有些出入。”
昔日他让计桐拷问江蓉,逼问江苒下落。江蓉只说她受人胁迫,用迷药迷倒江苒,后面自己也被打晕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任计桐用尽千般手段,她只咬定这是事实,毫不松口。
他们还真是小看这个姑娘了。她当真厉害,竟能在计桐的手段下还扛住了,把真相隐瞒下来。
计桐面现惭愧之色,“是属下失职。”
卫襄淡淡道:“失职不失职不必再提,既然江家二小姐所说多有隐瞒,那你就再去拜访她一次,看看她还有什么‘忘’了说的。”
“属下领命。”计桐应下,迟疑片刻,拱了拱手道,“王爷若无他事,属下还有一事请教。”
还是难得见计桐这个表情。卫襄挑眉:“你但说无妨。”
计桐问道:“金元宝颇为倔强,属下用尽手段都没能令他开口,王爷究竟和他说了句什么,才能让他服服帖帖?”他在刑讯逼供上从来都是自信百倍,今日却生生被卫襄打击到了。
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卫襄一怔,看了眼屏风后,没有回答。
“王爷?”
卫襄清咳一声道:“你附耳过来。”
计桐依言,卫襄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计桐顿时面现愕然,忍不住也看了眼屏风方向:原来如此,难怪王爷要悄悄说,这实在是……
卫襄挥了挥手道:“若无它事,你便先退下吧。”
计桐满脸古怪之色地退下了。
等到计桐的身影消失,江苒从屏风后转出来,好奇地看向卫襄:“你到底说了什么话,不能让我听吗?”
卫襄摇头:“这话女孩儿还是不听为妙。”
江苒见他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心中更好奇了,却也知此时他不会答她,转而开口问他自己最为关心之事:“我一直没有问你,江家现在是什么状况?江蓉她……”也不知十一当初有没有发现江蓉对她做的事。
江蓉口口声声说恨她的情景还宛在眼前,她的好妹妹甚至不惜做出勾结外人,掳她而走的事,是存心要毁了自己。她曾经真心疼爱过的妹妹啊。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原谅。
卫襄淡淡道:“二小姐突发恶疾,现在正在慈月庵休养,你二婶心疼女儿,也自愿去庵中居住,照顾女儿。”
“二婶?”江苒脸色一变,“关二婶什么事?”
卫襄有些踌躇,一时没有说话。
江苒意识到什么,脸色渐渐发白。她只是不愿以恶意揣测家人,却并不表示她不明白这些事。
“二婶也参与了?”她的声音有些虚弱。她自幼丧母,很多时候都是俞氏代替了母亲的作用,俞氏也一向对她亲昵慈爱,她对俞氏是真真有孺慕之情的。
可是,江蓉只是一个闺阁女儿,再能干也有限,若没有俞氏这个当家主母的暗中支持,她怎么敢做这样的事?
江苒根本没法骗过自己,告诉自己俞氏无辜。
见她大受打击的模样,卫襄心头怜意大起,忍不住想揽她入怀。
江苒却避开他的手。
卫襄不高兴了:“苒苒,过来。”
江苒退了一步:“十一,你让我冷静一下。”在他怀里她根本没办法好好思考,她喃喃而道,“二婶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一直以为,俞氏待她即使比不上待江蓉,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两人之间总还有几分感情的。原来,这感情只是她单方面的以为吗,只是俞氏伪装出来的假象?
卫襄淡淡道:“自然是因为你挡了她女儿的路。”
江苒怔住:“我挡了蓉蓉的路?”
卫襄道:“苒苒,你没有想过吗,你是岳父的亲生女儿,又这样好,只要你在一日,所有最好的东西都会先给你,之后才能轮到江蓉。”
江苒掩面:“可我和父亲从未亏待过蓉蓉,若不是父亲,蓉蓉也不会有后来的好日子。”人心不足蛇吞象,她和父亲为江蓉母女做的再多,她们还是觉得不够。
卫襄见她脸上血色全无,心头一痛,再不顾江苒的反对,将她如孩童般抱入怀中而坐。
“苒苒,你莫伤心。”他仿佛安慰小儿般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而道,“这一次,俞氏还真没打算对付你,只不过江蓉瞒着她把事情做下了,她不得不帮着善后罢了。”
俞氏是个聪明人,知道江苒加入皇家,已到了她们无法企及的高度,不会再挡女儿的路,甚至还能给女儿带来无限好处。她早就放弃了从前的念头,只一心想着和江苒修好关系,却被江蓉的愚蠢莽撞彻底破坏了。
江苒却是心里一咯噔,这一次?
她抬眼看向卫襄,心沉到了谷底:“十一,昔日我从江家被陈文旭劫走,二婶和蓉蓉是不是也参与了?”
☆、第116章 3.01
夕阳西下, 晚风渐凉, 屋内的光线渐渐暗下。
两人静静地偎依在一起, 谁也没有想到要去点灯。江苒是心神大乱,卫襄却是满腔心思都挂在怀中的人儿身上。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确实如此。俞氏预先调开了二门的守门婆子,岳父拿到的那封信则是江蓉设法安排放进去的。”
怀疑落实, 江苒的心头一阵刺痛,玉白的手慢慢握紧。指甲刺入掌心, 留下深深的印痕, 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怀疑过, 以江家的门户严谨,陈文旭怎么可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她带出江家,还从容地分别给父亲和蒙冲留下书信?她想到陈文旭会有内应,可当时她身边的丫鬟仆妇都被处置了,没法追查,却万万没想到这个内应会是俞氏。
俞氏一直待她那么好, 照顾衣食, 教她读书, 带她交际, 一个母亲所能做的也不过如此了。甚至在她嫁了陈文旭后,俞氏待她更好了, 从未露出过哪怕丝毫不喜她的端倪。偶尔怀疑的念头会一闪而过,却马上就会被她打消,心中负疚不已。
可就是她这么信任着、敬爱着的一个人,却一直在暗暗算计她。
前一世, 她们母女成功了,她被冠上私奔之名,嫁给了陈文旭,原本的夫婿却成了江蓉的。俞氏却始终不露端倪,待她一如初时。
恍惚间,她的思绪又回到很多年前。
她和陈文旭被父亲派去的人找到后,回到江家。见她好不容易回来,却因大病一场身子孱弱,瘦了不少,俞氏搂着她“儿啊肉啊”的哭得伤心极了,硬把她留在了家里,悉心照顾。陈文旭几次来接她,反被俞氏斥责,赶了回去。
那时正逢江蓉待嫁,俞氏陪她的时间甚至比江蓉还多,做的就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一般,惹得江蓉都吃了几次味。她对俞氏也是真心感激。后来父亲到底过意不去,又补了一千两银子的嫁妆给江蓉。
可现在,温情脉脉的面具撕下,显露出的内里却是这般肮脏不堪。
“那几封信……”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信是江蓉写的。她与你从小一起长大,同吃同住,又一起上学,据说你们两人幼时临的都是一本帖子,字本来就像?”
江苒沉默地点了点头。她和江蓉小时候都是由俞氏启蒙的,临的也都是同一本帖子,常常会互相帮忙抄大字,以应付先生。只不过,自己乖顺听话不敢过分,比不得江蓉机灵胆大,最后还是她帮江蓉抄的比较多。
但后来,她们逐渐长大,先生帮她们分了帖。她专攻簪花小楷,江蓉却喜爱临摹褚体,字便渐渐不像了。
卫襄道:“江蓉自己承认,她私下照着你的字着意练了许久,只要她愿意,写出来的字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江苒心中发寒:能将信上的字写得和自己一模一样,却丝毫不被人察觉,江蓉私底下该下了多少工夫,堪称处心积虑。协助陈文旭将她掳走,并不是她这个好堂妹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可江蓉表面却一直待她亲亲热热,直到父亲出事才变了脸。
原来,江蓉真的是这么恨自己,哪怕父亲和自己待她们一家再好,在她心中,自己都是挡了她前程的那块拦路石,需要一脚踢开。
江苒全身忽然失了气力,虚弱地倚在卫襄怀里,许多细节贯连起来,从前想不明白的一切豁然开朗:“信既是她自己写的,她自然是想假造多少封就是多少封。回门那天,她故意拿出那半封信,令我们以为他们是想胁迫我,实际上却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好……”她说不下去了,前世最后的身败名裂,今生大半年的幽囚。无数个日夜她处于昏昏沉沉的噩梦中,醒来便是提心吊胆。这可怕的梦魇,她根本不想回忆。
卫襄心中大痛,温柔地抚着她,接过她的话道:“她早就打了将你掳走的主意。苒苒,”他咬牙道,“她想毁了你。”
江苒颓然:“蓉蓉说,她恨我。这些日子来,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二婶那么通透的人,蓉蓉是她的女儿,怎么会想不通呢。原来二婶的通透都是骗我的,真正傻的人是我,把她们当作家人。”
眼角发酸,渐渐有晶莹的泪珠闪耀,她怎么就从没怀疑过呢?江蓉凉薄,江茗负义,一双儿女都教养成这样,做母亲的怎么可能白璧无瑕?
卫襄低头,怜惜地在她鬓角亲了亲:“苒苒,你莫因她们伤心,不值当。你还有我,还有你父亲呢。”
对了,父亲,父亲也会因家人的背叛而伤心吧。毕竟他应了祖母临终的嘱托,真心要尽一个大哥的责任,想要照顾好二房。
“父亲他还好吧?”江苒问卫襄。
“岳父大人自然是好的。”卫襄安慰她道,神情却有些不自然。
江苒瞥见卫襄神色,心里一个咯噔,不由焦急地道:“十一,父亲怎么了,你不要骗我。”
卫襄道:“真没有什么,岳父大人一切安好。”
江苒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乌溜溜的明眸宛若水洗过的一般,清澈明亮,卫襄抵不住了,吞吞吐吐地道:“苒苒,我可以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要着急生气。”
以十一的性子,什么时候会这般期期艾艾?江苒心中更急了,抵在卫襄胸口的手不由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衣襟:“到底怎么了?”
卫襄问:“你还记得桃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