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居然脸比自己还红,季瑶也是好笑,勉强忍住笑意,行了个礼,便领着知书要往姑娘那里去。待离了静安堂,知书才笑道:“这个褚公子好生好笑,比姑娘这大姑娘还害臊呢。”
“还在舅舅家里呢,你就胡说,仔细你的皮!”季瑶戳了戳她的脑门,便要走,面前却横出一个身影来:“和安定侯府的公子聊得这样热络?”
新春(二)
季瑶听了这话在耳中,起先觉得有些孟浪,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了,忙退了一步,行了个礼:“李世子。”
李云昶此刻一身螭纹玄色棉袄,外罩一件灰色斗篷,挑着眉头看季瑶,仿佛季瑶做了什么过火的事一样。
身为慎国公府的世子,李云昶自然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然而季瑶和他交情不过尔尔,他此刻话中却这样的不满,实在是匪夷所思。
真因为裴珏对她有好感,所以李云昶自然而然的把她当做是裴珏的人了?裴珏如今不在京中,他这好兄弟当然得管管?
念及此,季瑶不免笑起来,看着李云昶半晌不语,后者给她看得毛毛的,缩了缩脖子:“如何?我可说错了?和男人家说那样开心做什么?”
季瑶笑道:“您一非父二非兄,三非我未婚夫婿,四又不在慎国公府里,试问你李家的哥儿管我季家的姑娘做什么?未免名不正言不顺,只怕到时候落个狗拿耗子的风评。况且我又未曾私下见面,更没有私相授受,当着侍女的面说几句话,怎就是我的不是了?何况男女大防之事,也没有只要女人家遵守的道理,世子若真的明白,也不会大喇喇的跳出来,拦路要做土匪。”
季瑶如今是香饽饽,李云昶怎么会不知道?裴珏对这小东西这样喜欢,他这做兄弟的当然得盯着了。结果季瑶一开口李云昶就跪了,这嘴跟刀子似的,让他毫无招架之力。
一个爱刻薄人,一个冷面阎王,这俩真是不凑对过一辈子都对不起造物主!
见震慑住了李云昶,季瑶也是舒爽一笑。这臭小子自讨没趣,且不说八字都没一撇呢,就算有一撇,三媒六聘一样都没有,凭什么管她?再说了,裴珏那心里如何想的,季瑶也只能揣摩出大半,再深究也就不知道了。可不知道若是裴珏知道李云昶这臭小子居然摆出了这副捉奸在床的姿态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见李云昶无话可说,季瑶微微一笑:“既然世子无事,那我便先走了。”
李云昶气不过想回嘴,但想到裴珏,还是打了退堂鼓。又逢小丫鬟来说:“瑶姑娘原来在这里,霍家的柔姑娘和安哥儿来了。”
一听霍柔悠和霍安来了,季瑶很是欢喜,当下跟着丫鬟就要过去。姑娘们已然到了花园之中的空翠馆之中,因着临湖而建,另一面则是密密麻麻的竹子而得名。才到了厅前,就见霍柔悠穿了一件桃色的衣裳,立在那里看来楚楚可怜,见了季瑶,她方才露出几分腼腆的笑容来:“我离得远也看不清,姨妈在和谁说话?”
“你四表哥的伴读。”季瑶一面笑一面拉了霍柔悠进屋,见其中已然坐了好多贵女,三五成群,或坐或站的正在说笑。见她们个个都喜庆得很,满满都是在年里的氛围。季瑶也不去打扰她们,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拉了霍柔悠坐下,后者揉了揉衣角,试探问:“好端端的,姨妈怎和他说上话了?他是个孟浪的,仔细欺辱你……”
“他欺辱过你?”听她话中不对,季瑶忙问道,霍柔悠脸腾地就红了:“不,姨妈大抵也知道,他那嘴上没个把门的,说着说着便孟浪起来了……”她说着,又蹭了曾自己的小脸,仿佛想要温度降一些下来。
季瑶沉吟片刻:“你往后与他会面,也回避一些。”这个年龄的小女孩儿,喜欢寻求刺激,李云昶那放荡不羁的性子,还真是挺刺激的。
霍柔悠本就是个聪明的姑娘,见自家姨妈这样说,早已明白了,面红耳赤的半晌不说话。那头贵女们也不知道做什么,已然高声的喧哗起来,季瑶无心多理她们,只是看着外甥女儿:“我的话你可要记得,万万别忘了。”
霍柔悠满脸通红的点了点头,又试探着问:“姨妈,四表哥已然走了好几个月了……”见季瑶点头,后面的那句“姨妈可有半点想四表哥”却是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憋得面皮紫涨如同猪肝色也没能问出来。
她生性腼腆敏感,皇后对季瑶的不同,还有裴珏对季瑶的诸多照拂,她又不是傻子,怎会没有懂一点半点?依着她说,裴珏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但实在是不知道季瑶如何作想。一来二去,三公主和霍柔悠这俩小活宝便想了馊主意,让霍柔悠直接来问。
然而霍柔悠实在是问不出口,梗在喉中瞎哼哼。
看着外甥女儿脸上越来越红,季瑶颇有些好笑,托腮看着她。后者哪里能够释怀,脸上便更红了,看得季瑶生了想要调戏她的心思,伸手刮着她的脸:“柔姐儿大了,莫不是想男人了?”
霍柔悠脸上温度惊人,只差没转身跳到湖里去。越看越觉得她的反应实在是太可爱了,季瑶很是恶趣味的笑,又听见“哗啦”一声巨响,方才还似笑非笑的声音也顿时变得尖利起来:“来人!快来人!有人落水了!”
季瑶立时起身,湖中有两个扑腾的身影。昨夜下了一场大雪,湖面虽说冻住了,但并不牢靠,湖水冰冷彻骨,兼之两人身上的衣物又厚重,只往下沉。罗家的姑娘们要么太小根本不知事,要么便是已然出嫁此刻坐在命妇的地方,而各府里在姑娘身边伺候的又有几人不是比作副小姐的份例,如何干得惯这样的粗事?一时均已慌了手脚。
等到粗使婆子来,只怕这俩都直挺挺的冻僵了。季瑶垂眉看了一眼两个扑腾在水中的少女,蹙了蹙眉。上次在平南侯府同季瑶玩耍过的贵女们见了她,又想到她是有急智能两三句话便哄了三公主转怒为喜的,也都纷纷拉住她:“季姐姐,你想想法子啊……”
季瑶忙拂落众人拉住自己的手,转身便走,恼得身后的贵女之中响起了不满的声音:“这什么意思?难道想将自己摘干净了?”
季瑶哪里肯理,听着身后的窃窃私语,转身便进了还在烹茶的小屋。烹茶的并不知发生了何事,正拿着柴刀劈一些香木来烹茶,滋味最佳。见季瑶急吼吼的进来,忙起身:“姑娘……”
季瑶也不等她说完,指着她道:“你赶紧去外面,砍两根竹竿来。知书,你去帮她。”说罢了,又转头往湖边去,“柔姐儿,来帮我。”
霍柔悠赶紧到了自家姨妈身边,见她费力的搬着绣墩,也赶紧搬了起来。众贵女面面相觑,不少人眼中也已经出现了鄙夷之色,冷笑道:“什么人呢,还想搬个绣墩来看着沉下去不成?这等不知耻的东西,亏得还是同平章事的女儿呢。”
罗家的姑娘虽说不过八九岁,但明白季瑶不会无端做这样的事,也伸出小手去帮忙。三人将绣墩搬到了湖边,见湖中两个少女已然有气无力,几乎连挣扎都没力气一样。季瑶当机立断,径直在小渡口前将绣墩给踢了下去。绣墩入水,“哗啦”一声溅起不小的浪花,浸湿了季瑶的鞋袜,她却浑然不理,看着绣墩浮了起来,忙对湖中的两个娇小姐叫道:“快,抓住绣墩,别沉下去了,马上就来救你们。”
也不知那俩娇小姐喝了几口冰水,好在意识还算是清楚,纵然冷得打颤,还是奋力伸手抓住了绣墩,趴在上面,维持着自己不沉下去。
众贵女方才还嚼舌根说季瑶不知礼数,此刻全都脸色胀红,沉默着不肯说话。为首的一个却梗着脖子说:“在别人家里呢,就将别人家的东西扔到水里去,就算是为了救人,贵女的脸都给丢尽了。”
季瑶看了一眼那人,见她生得颇为美艳,眉眼间却有几分熟悉之感。然而季瑶自从经历了季珊的事,生生的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别人的人生,在对熊孩子这事上,实在应该检讨一下自己了。当下冷笑道:“你知书识礼,知道怎么维护贵女的脸面,我不如你,自然不知道如何维护。我只问你一句,物件没了值钱人没了值钱?不知道当着这两位姑娘的父母双亲,你还有没有这样的底气说我为了救人损了别人家的物件。”季瑶说到这里,又勾起一个笑容,“况且我舅舅一向是疼我的,知道事出突然,必然不会怪罪我。倒是那等子眼皮子浅的,分不清什么东西更重要,才是让人笑掉大牙。”
不料季瑶这样能说,那少女胀红了脸,险些又嚷起来。而知书和茶水丫鬟已然提了两个竹竿冲了进来。季瑶忙让两人将竹竿放入水中,对水中扑腾的两人道:“快,快抓住,我拉你们上来。”
两人忙死死拉住竹竿,只是因为身上衣服过于厚重,此刻又吸了水,更是重得很。季瑶原本人小,力气多有不足,和知书并罗家姑娘罗念拉着竹竿也拖不动下面的人。好在总有些贵女明白人命更为重要的道理,纷纷伸出援手帮忙。
眼看着要将人拉上来了,不觉手上竹竿一重,湖中的人更是往下一沉,硬生生将最前面的季瑶带得朝前扑了两步,跌在护栏前,小腿已然没入了水中,眼看着也要被拽下去。众人不免惊呼,赶紧舍了竹竿去拉季瑶。这若是一个没救起来还又掉下去一个,这下真是热闹大发了。
季瑶咬着牙,也不敢放手,努力将小腿从水中抽出来。从腿上蜿蜒而上的寒意让她几乎浑身都没了力气,又看着竹竿的另一头,看那姑娘痛苦的神色,不难想到是腿抽筋了,只是她死死的拉着竹竿,身子却往水里沉,也将季瑶渐渐的拉了下去。
眼看着湖水近在眼前,正感叹着吾命休矣的季瑶却被人给拎起来放在岸上。看着身边那人皮肤白皙得仿佛没有晒过太阳似的,从自己所在的角度看去,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紧抿的唇让人无端感觉到有几分压迫感,轮廓完美得挑不出任何缺点来。
“四殿下……”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裴珏,季瑶有些懵。裴珏并不说话,拉住竹竿用力将湖中的人给拽了上来,又如法炮制的将另一人也给拉了上来。
不拘因为什么缘故掉了下去,两人在湖中泡了一会子,冷得浑身直哆嗦。“四殿下还请回避。”简单的说完,裴珏倒是知趣的背过身去,季瑶这才扒了两个娇小姐被冰水浸湿的棉袄,和霍柔悠一起将自己的斗篷罩在了两人身上。
而这事早就传去让诰命们知道了,不多时便一阵嘈杂,两位娇小姐的母亲虽不至于哭爹喊娘,但还是双目含泪的来将女儿带到客房里先去安置。
季瑶今日也几乎落水,小腿都冷得没有知觉了,霍柔悠也扶了她起身去客房。裴珏原本立在空翠馆院中,见季瑶小脸冷得变了色,目光一沉,解了自己的斗篷披在了季瑶身上。
他斗篷那样大,将季瑶罩得严严实实,下摆拖在地上一大截,不仅温暖,还有几分龙涎香的气息。季瑶脸上一红,忙要拒绝,裴珏摇头:“借与你罢了,一会子还我就是了。”又深深的端详着季瑶,似乎在犹豫,半晌后,伸手为她系好了斗篷的带子。
他方才刚到空翠馆前,就看到了季瑶差点滑下水的一幕。那一瞬间他几乎要怒吼出来,也不顾满屋子娇小姐,赶紧冲进来救了季瑶。
三月不见,她长高了些,模样似乎也比早先更好了几分……
正满脑子想入非非,忽闻背后传来一声:“表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裴珏眉心一跳,旋即柔声道:“柔姐儿,好生照顾三姑娘,我一会子来瞧瞧你们。”
新春(三)
这声音季瑶自然是认识的,就是方才那个说自己损坏了永乐伯府东西的姑娘。转头见她小跑过来,双颊的红晕无疑说明了少女的心事。
想到这声“表哥”,季瑶顿时悟了——勿怪她觉得这姑娘眉眼间眼熟,原来是像了裴珏。
那姑娘看了季瑶和霍柔悠一眼,见季瑶披着裴珏的斗篷,惊得脸色都变了:“你、你作死么?你怎敢披着表哥的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