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他的泪从眼角滑落,嗓音沉闷,“袖袖,不管你信不信。我爱你,我爱你,一直爱的都是你……我……”他话未说完,喉咙便又涌上一股腥甜,他强力压了下去,看到她担忧的眼,他摇头,勉强地笑了笑。
    转头,看向慕奕,对上他复杂的眼神,顾斐然哽咽着说:“请你,好好照顾袖袖,她是个很好的姑娘,你……不要辜负她……”说到这里,他修长瘦削的手,便从盈袖的手掌中轻轻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一生,遇见她,爱上她,已经是他最大的圆满。
    可是他伤害过她,此生便再也不敢奢求长久。
    他从没有为她做过什么,那就为她死。
    他的补偿,她不稀罕,那就把他的余生。用他的鲜血,换她一滴眼泪,那、也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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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很早之前,心就乱了
    这天的天气是极好的。
    白老爷请他到后院去,走到垂花门,就听到那悦耳的、有些青雉的歌声徐徐传来。
    他顿住脚步,笑了一下,说:“这谁在唱歌?唱的真是好听。”
    白老爷叹气,无奈道:“就是我家小丫头,我平时都不让她唱这些,她就专挑我不在的时候唱曲儿。要我说,女儿家还是弹弹琴好,唱什么歌?”
    顾斐然垂下眼帘,他也觉得,大家闺秀应该弹琴,而不是唱歌。
    弹琴和唱歌,都是一种音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区分呢?
    因为前者,自古以来,就是陶冶情操,修养品性的雅物。
    而后者,是沦落风尘为讨生活的一种技艺。
    白老爷是封建的古人,他也抱着这种想法,所以托了友人。帮他介绍一个琴艺高超的琴师来教女儿弹古筝。
    但顾斐然,他的目的不止教白小姐弹琴的,他等这天已经等了很久。
    白家这位二小姐,就是他等了两百年的人,那个祭窖引魂的人。
    从她出生开始,便注定为牺牲品。
    他心里隐隐有几分愧疚,但他想让毓秀复活,不得不这样做。
    其实,在她降生的时候,顾斐然就得知她的存在。
    忠叔说,不如将她抱到上海,从小养育,等她长大后,时机一到。就能派上用场。
    顾斐然否定了他的建议。他认为,生下来就注定要牺牲的女孩子,怎么能养在身边?万一到了那天,对这个亲手养大的孩子舍不得下手怎么办?
    所以,他们就放任她在白家长大,直到她十三岁,顾斐然便上门去见见她。十三岁。不早不晚,正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在面见她之前,顾斐然在心中想象她的模样。不知道她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是清秀文静的女孩子,还是活泼开朗的小姑娘?抑或是胆小怯弱纯净如水晶的女孩儿?
    这些猜测,在真正见到她的那一刻,全部瓦解。
    她不是清秀文静的,也不是活泼开朗的,更不是怯弱纯净如水晶的。
    她是美得让人将要窒息,性格冷淡又古怪的女孩子。
    她瞥了他白老爷一眼,可有可无地喊了声“爹”,转眸看向顾斐然时,她眸光有一瞬的雪亮,而后淡淡地问:“他是谁?”
    “这是教你弹古筝的顾老师。”白老爷瞪了她一眼,转头对顾斐然说:“顾先生,这就是小女白袖了。”
    白袖?
    顾斐然?念着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和姓氏相配,似乎有点不吉利。
    “还不过来见过你的古筝老师?”白老爷一喝。
    那个叫白袖的姑娘继续玩弄着留声机,不搭理他们。
    白老爷有点尴尬,对顾斐然道:“这丫头被我宠坏了,这般不知礼数的。我现在就将她交给你了,她若不听从你的管教,你直接教训她就是,不用顾忌着她的身份。”
    顾斐然背着一把古筝,温文尔雅地颔首。
    等白老爷离开后,庭院前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鄙人姓顾,从今天起,就是白小姐的老师了。初来乍到,还请多多指教。”顾斐然负手于身后,含笑着说。
    白袖睨了他一眼,只觉得这老师长得真真是好看,是目前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了。正如话本上说的那种才子,温文儒雅,气度翩翩,面如冠玉,眉似剑。眼似星,清隽雅致。
    “你姓顾?”
    顾斐然道:“是。”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她悠悠地说。
    这态度,这对话,不太像师生的画风啊。顾斐然愣了愣,“我叫顾斐然。”
    白袖暗赞,真是人如其名啊。“你今年几岁?”
    顾斐然又愣了。这问的是什么?但他还是如实答了,“年方二十有五。”
    “年纪轻轻,就这么老气横秋。”白袖摇头。
    “……”他这是被学生嫌弃了吗?
    白袖见他无言以对,顿时觉得无趣,转身就走。
    顾斐然见她就这么把自己扔在庭院,不由叫住了她,“你要去哪?”
    她蓦地回过头来,笑了一笑,“我去上个茅厕,你也要知道?”
    顾斐然闻言,耳根子瞬间红了起来,“你去吧……”
    他清心寡欲两百年,第一次被人调戏了。
    第一次见面,她就给他留下了这么个深刻印象,说不上好,也说不算坏,就是很古怪。
    他是白家聘请的琴师,提供吃食,但不供居住,他终究是个外男,不能轻易住进白家。所以。他每天早上就来白府报到。
    也不知他是来得过早,还是来得晚。他每次来的时候,那位二小姐还在睡觉。
    他皱眉问:“你家小姐,每天都睡这么晚么?”此时已是九点。
    丫头答:“先生真是冤枉我家小姐了,她七点钟就起床的,左等右等,等不到先生来。便又去睡回笼觉了。”
    顾斐然汗颜,这说来说去,还是怪他呢?
    他正式成为她的老师已经三天了,却还没教授人家功课,顾斐然觉得自己真是枉为人师。
    其实他进府当琴师,本身就是怀揣目的而来,这教人弹琴的术业。勉强敷衍即可,不必太认真。
    但他想,他既要人家日后的牺牲,那么现在,他就该好好教人家弹琴,就当做是补偿。
    没想到,教学不成。反倒招惹了别人的厌恨。
    这“别人”是白府管家的儿子柴和。
    柴和是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子,大概十六七岁,长得挺清秀的一个少年郎。
    顾斐然自认温和待人,一生极少结仇,怎么他来到白府不到三天,就招惹了少年的敌意?
    “那个谁,姓顾的。你离我家二小姐远一点!”
    顾斐然搞不懂他的敌意从何而来,只是陈述道:“我是白老爷聘请来的琴师,我既拿了人家的酬金,那么我就得尽职地教二小姐弹琴。”
    “弹什么破琴,你就是有目的来的!”柴和囔囔道。
    顾斐然听到这话,眉心一跳,“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来目的来的,你想诱骗我家二小姐,你借着教学的名头,想占她的便宜!”柴和越说越激动,心中气愤不已。昨天他听到小跟班说,二小姐对这个“老男人”笑了!
    要知道二小姐平日里可是寡淡得很,极少跟人说话,更不要说对人笑了。
    这一大一小的两个男子在院门口争执着,顿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白府的大小姐白瑾被丫鬟拥簇而来。
    她昨天听闻,爹爹给白袖那丫头请了琴师,她心里除了埋怨爹爹的偏爱之外,倒也没有什么情绪。直到丫鬟说,那个琴师是个年轻男子,十分俊秀,气度上佳。
    听得白瑾心中欢欣。她这个年纪。正是初开情窦的时候。
    而今她见了,果然是个俊美的男子,还是少见的那种英俊。白瑾扭扭捏捏地凑近他,问:“你……你就是顾先生?”
    顾斐然看了眼白瑾,颔首应是。他心里想,这白家的两姐妹,都长得颇为秀美。但若要对比,还是妹妹美一些,而姐姐说话讨喜一些。
    她对他恭恭敬敬的,说话轻声细语的。那个白袖,是截然相反的。
    当白瑾问,能不能教她弹琴的时候,白袖便从屋里出来,讥诮地接口——
    “像你这样的,也能耐心学琴?”
    什么像她这样的?白瑾气急,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向来就爱跟自己作对。白瑾喜欢打?将,在女校学习的时候,成绩也差,属于不爱学习的那种,但她对打牌赌博,却是极其热爱。
    白瑾为了证明自己是爱学习的。便坐下来,跟着白袖学习弹古筝。
    她听着顾斐然枯燥乏味的讲解,忍着拂袖离去的冲动,耐心地观摩着古筝的琴谱。
    到了第五天,白袖已经会弹一首简单的曲子了。而白瑾至今连琴谱还没看懂,指法也学不会。
    饶是顾斐然这样温和的人,也忍不住打击她一句:“白瑾小姐的可能是不适合学琴的,你学的有点慢。”
    说罢,他转头看向白袖,夸赞道:“你学得很快。”
    白袖的嘴角微微一翘,下颔微抬,骄傲地说:“本小姐对音乐是天赋异禀。”
    她的眼睛像宝石一样亮,又像玉一样温润水灵。顾斐然看着,呼吸一顿。
    接触久了。他发现这位白小姐真是个招人喜欢的。
    骄傲但不张狂,淡漠却不冷漠。是个很矜贵的名门闺秀。
    在学习的一年中,顾斐然还得知了她在家中的情况。
    她的爹爹偏爱她,但她的姐姐和白夫人,甚至是家中的下人,都畏惧她……与其说是畏惧,还不如说是疏远。原来,府上的人,都知道她每逢十五夜,便被鬼缠身。
    因为别人的畏惧,亲人的疏远,才会养成她这样淡漠古怪的性子。
    顾斐然突然有些心疼她,那所谓的被鬼缠身,都是因为他们……
    新年一到。白袖便十四岁了。在新的一年里,顾斐然向白老爷请辞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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