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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阿七很喜欢果妹,将果妹抱在膝上,果妹抬起手臂,给阿七看她手腕上的五彩绳。
    “这孩子也是古怪,老是缠着你。”
    果娘看着很纳闷。
    “果妹,你哥要和阿七谈事呢,别捣乱。”
    “没事,她很乖。”
    阿七拍拍果妹的头。
    果妹正在翻阿七肩上的撘护,很好奇里边装着什么。
    “这孩子没大没小。”
    果娘将果妹抱起,哄着她离开。
    堂上留下李果和阿七,两人闲谈,李果问阿七是不是发财了。阿七说听谁胡说。李果说我听人说你要买房子,还有个商人想将他女儿嫁你。阿七说衙外街这些闲人,老是传谣,我没立业前,不会买房也不会娶妻。
    “七哥,还等你在落玑街开家大店,我好去当伙计呢。”
    李果托腮,想着到那时候,阿七不知道有多风光,自己也沾点光。
    “你这样就想当陶瓷店伙计,番语会说吗?契约会写吗?”
    阿七笑着。
    “可以学呀,启谟也说我学东西很快。”
    李果对于自己学会书写,心里很得意。
    “他是提举官人的儿子,你不能直呼名字。”
    阿七纠正李果叫法。
    “不就是启谟,那怎么叫?我这么叫他好多年啦。”
    “他若不介意,你直呼名字也无妨。”
    阿七想着,也是咄咄怪事,两个孩子,身份天壤之别,却似乎特别要好。可惜这人是宦游闽地的官人家子,他爹三年期满,就得跟着卸任离去。
    再亲昵交好,也抵不过漫长的距离,悬殊的身份。
    端午,老赵一早带着家人搭乘市舶司杨提举的官船,前去乡下观看赛龙舟,与民同乐。
    众人在船上,喝酒闲聊,远远看着划桨的乡民们号子声响彻,锣鼓震天。
    一艘青鳞赤首、挂满彩色蛟螭幡的龙舟,被抬入水,这艘不只船身色彩特别浓烈鲜艳,船上的桨手连并鼓手头上皆戴着草编的蛇形物。刘通判激动说:“这艘最快,往年也是它夺魁首。”
    “为何头上戴着草龙?”启谟询问。
    “是蛇,百越崇蛇,大抵是百越遗俗。”
    刘通判是个万事通。闽地在古时,是处荒蛮之地,而后才得中原文化教化,此地如此兴盛繁荣,也不过是三四百年来的事。
    “明年,可再看不到这般热闹的景象了。”
    刘通判抿酒,他三年期满,也不知道会调任何处。
    “哎呀,高升还不好?往后也可以来闽地寻我,一起喝茶吃酒。”
    杨提举挥挥手,仿佛要扫去看不见的阴霾,他往刘通判空无的酒盏中倒酒,杨提举洒脱,豪迈,不以为然。
    “还带你看龙舟。”
    见刘通判仍是愁眉不展,杨提举调侃着。
    老赵安然喝酒,兴致勃勃看着江面激烈的赛事。他秋时卸任,离开闽地,返回京城,是桩喜事,赵夫人喜欢京城,启谟也该回京城读书。对于自己的仕途,老赵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一心为国为民,也没有谋求高官厚禄、飞黄腾达的念头。
    赵启谟手指碰触案上的一只空酒盏,他把玩这精巧质地如玉的奢侈品。
    “小公子也想吃口酒吗?”
    杨提举问时,已往酒盏中倒酒。
    “他尚小,可不许饮烧酒。”
    老赵出声制止。
    “老赵,不是我说你,怎得如此迂腐,吃口酒又不犯法,小赵,别怕,吃吃。”
    杨提举放浪不羁的一个人,做事往往不按常理,把那盏酒推到赵启谟跟前。
    “喝一盏无碍,我十岁时便偷家父酒喝啰。”
    刘通判也觉得老赵管得严。
    “一盏,不可多。”
    老赵松口,虽然他对于启谟这孩子突然起喝酒的念头,感到不解。
    “就一盏。”
    赵启谟食指和无名指夹起酒盏,缓缓举起,薄薄冰冷的盏沿贴上双唇,齐唇,小口抿入。动作自然而优雅。
    这位小公子外着绛袍,内着白袍,红白相间的领口,衬托出极好的气质,古人所谓的神仪明秀,朗目疏眉,也不过如此。左臂上缠的五彩缕,和乌黑的发丝在风中舞动,有着别样的风情,仿佛从神仙画中走下的人物。
    杨提举心里十分喜爱,仍在懊恼着何以他竟没有一个女儿。
    “好喝吗?”
    刘通判好奇瞪着眼睛。
    赵启谟刚要开口便一阵咳嗽,认真说着:“入口喉咙有炙热感,渐渐又觉辛辣。”
    “那便对了,一会还会血气流通,满脸通红,身心舒畅。”
    杨提举轻抚赵启谟的背,哈哈笑着。
    老赵觉得交友不慎,然而已太迟。
    第36章 疏远的小赵 搁浅的海大鱼
    一日,李果起床,穿上衣物,发现自己的裤子居然短了大半截,原本的长裤,穿成短裤,露出大半的小腿。
    这条裤子穿着两年,布料不怎样,但不会缩水,无疑,是李果长高了。
    毕竟是城东有名包子铺的伙计,穿得太寒酸也不行,果娘去布铺里扯布,给李果做上两条新裤子,剩余的边边角角,果娘自然不舍得浪费,给李果和果妹各缝一条头须(发带)。
    湖蓝色的裤子崭新,挺括,很衬李果的白肤色。长长的头须,果娘在上面花费心思,给头尾各坠上两个暗红的珠坠,看着也别致可爱。
    李果手脚修长,五官俊俏,只是终日穿着旧陋衣服,把他仪貌神采遮掩。
    随着年岁增长,李果一向侧挽的发,已经端正梳起,用头须整齐系结。湖蓝色的头须,点缀着红色的珠坠,垂在耳边,煞是好看。
    邻里常夸果娘会生,生了这么两个漂亮的孩子。
    换上新裤子,新头须,李果从衣笥里取出一件白色短衣。
    更换妥当,李果去厨房照水缸,沾沾自喜,李家祖传爱美。
    这两年,李果勤勤恳恳在包子铺干活,再兼之年纪小,工钱不少,还会读写,俨然是衙外街贫户们心中的别人家孩子。
    这种转变,悄无声息发生。
    以至有时,李果去集市跟吴臭头买肉,吴臭头还要多切点给他——每每这时,吴臭头的老婆会偷偷拧吴臭头手臂。
    其实倒不是吴臭头对果娘还有什么非份念想,只因他生的都是女儿,一个儿子也没有,见李果白白净净,又聪慧勤快,他心里喜爱。
    渐渐“果贼儿”这诨号消匿,唯有启谟偶尔还这么唤他。赵启谟会用土语念这三个字,带着京城的口音,于是这称呼,从启谟口中念出,便莫名多出几分亲昵色彩。
    夜里从包子铺回家,李果都会去赵宅,罄哥也仍旧教他读写,启谟也仍旧批改。
    只是朱批的评分,从“丙”到“乙”,偶尔还能得个“甲”。
    每每得甲,赵启谟会奖励李果笔墨纸,启谟小老师也是赏罚分明。
    李果和赵宅的主人、仆人相熟后,就连赵夫人对李果的嫌恶也有所减少。毕竟在闽地三载,赵夫人也算是看着李果长大,李果好歹混个脸熟。
    今夜抵达赵宅,还没进入启谟书房,就听到书房里有说话声音,是小孙来了。
    听罄哥说县学大考将至,看来小孙又过来找启谟搭救。
    李果站在门外,听启谟跟小孙讲解诗赋的差异:“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诗抒发感情,华丽而细腻;赋描绘事物,清楚且明朗)。
    赵启谟的很多话,李果都听不懂,看小孙也只是愣愣点头,恐怕也没懂十分之三四。
    “罄哥,这说的是什么?”
    李果小声问罄哥。
    “你不需要懂。”
    “罄哥也不懂吧。”
    李果瞥了罄哥一眼。他近来觉得自己的文化水准已经追上罄哥。也确实,罄哥能教李果的字已不多。
    “果贼儿,你站在门外嘀咕什么。”
    别以为声音小,不料赵启谟耳聪目明。
    “没什么,启谟,我去写字啦。”
    李果怕自己影响启谟的教学,何况听罄哥说,县学里的教官相当可怕,成绩差的学生,很可能被打屁股,还是为小孙那细皮嫩肉的屁股着想下。
    “果子,近来听启谟说,你时常拿到“甲”,大有长进。”
    小孙的声音从房里传出。
    “那是当然。”
    被夸赞,李果很受用。
    虽然很想进书房和赵启谟、小孙凑一起说说话,但是李果还是离开。
    李果学识字,只是为了能识字,而赵启谟也好小孙也好,他们读书识字,是为了更远大的目标,更广阔的前程。
    李果心里有着失落感,他羡慕小孙,巨有钱,能跟启谟同学,得到启谟亲自指导。
    然而同人不同命,这个道理李果一直懂,不抱怨。
    罄哥房中,见李果咬笔发呆的模样,罄哥想着,是否该告诉李果,他家公子秋期回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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