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赶到唐府时已是皓月当空。
莲珠使劲叩门,迟迟未有人应门,只感觉那道朱漆木门快要塌坏。
小木兰放下碗筷匆匆出来开门,见是浔阳颇为意外:“正吃饭的时辰,郡主怎来了?”
“唐近可在府里?”浔阳焦急不已,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喉咙口。
嘴角还沾着饭粒的小木兰摇头答道:“不在。”
浔阳眼前骤地黯下,双足虚浮险些倒地。
难道唐近已遭不测?好赖是个三品京官,难道慷王难承丧子之痛,失了理智,冒天下之大不韪对他狠下杀手了?
“大人今日出城去了,说是去见故人。”小木兰补充道。
原来是虚惊一场。
唐近昨日收到师兄清虚来信,清虚近日云游至顺天府,请唐近至城外宁松寺一见。唐近便告了一日的假,上宁松寺去会故人。
小木兰领着浔阳入府,边走边说着话,才走几步又听见敲门声。
这回敲门的便是唐近和他的师兄清虚了。
清虚和尚穿着一身破旧的灰色僧袍,风尘仆仆。尽管形容狼狈,倒也不掩那副不凡的面容,莲珠悄然在浔阳耳畔嘀咕了一句:这个和尚真好看。
几人互相见了礼,因都未曾用晚膳,便在唐府里共进晚餐。
唐近自还俗后几乎甚少有人能与之谈论佛法,今日他乡遇故知,畅聊了数个时辰,心情大好,娓娓向浔阳述说二人的旧事。
听着这些往事,清虚十分平静,寡言少语,只偶尔微笑回应。
大抵秀色可餐一词并无男女之别,无肉不欢的莲珠就着清虚用晚膳,吃着素菜竟也津津有味。举止也不似往时那般活泼,说话轻声细语,端的一副淑女模样。
清虚比唐近看着更英气些,朗目疏眉很是清隽。但因清虚出现得不合时宜,浔阳心底总有些芥蒂,言谈间对他颇有戒心。
“清虚师父云游四方,何以有雅兴到京城来?”浔阳问道。
清虚念了句“阿弥陀佛”,道:“出家人行止不过佛缘罢了。”
唐近会心点头:“定是佛祖之意,才让师兄遗失了度牒,来京城与我这俗家人开示佛法。”
本朝户籍制度严苛,凡出家之人需得僧录司批允,发予度牒方可剃度受戒。度牒上详载僧尼本籍、俗名、年龄、师名等,若无度牒,不仅无佛寺敢留,州府城门也莫能出入。
难怪清虚要让唐近去城外寻他,而不自行入城了。有大理寺卿唐近在,守城卒又岂敢拦他。
浔阳又问道:“想必清虚师父是为补签度牒而来吧?”浔阳心中生疑,如此重要之物怎会轻易遗失。
“确是如此。”
“未知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阿弥陀佛,多谢郡主美意。”清虚道,“师弟已为贫僧写了证明书信,明日递到僧录司便可。”
补签度牒须有同门僧人为证,唐近虽已非佛门中人,身份却比任何同门都要好用。
“僧录司事务繁忙,补签度牒更是繁琐。先要从本籍查证僧侣俗家身份,再要向入籍佛寺查问。几番下来,恐怕清虚师父还要在京城多留数月。”
清虚闻言面色微变。
其实浔阳并不知晓僧录司的办事章程,诳他罢了。
浔阳又道:“不如此事便由浔阳代劳,清虚师父将俗名、籍地等告知浔阳。明日我亲自上僧录司找僧正签办,不出一日必将度牒交付。”
清虚急于重获度牒,千恩万谢。将早已备好的写着俗名等等的信笺并唐近的证明书信交付,莲珠代浔阳收下,藏在怀中,暗自欣喜。
用罢晚膳,唐近让小木兰将清虚领去客房休息,莲珠自告奋勇跟过去帮忙安顿。也不知是为避讳浔阳与唐近而借口安顿清虚,还是为与清虚相处假意回避。
月色清冷,与这冷清的唐府相得益彰。寂寂庭院,只偶有微风摇晃翠竹发出沙沙之声。
夜光下,竹绿色的身影峻拔轩昂,碧蓝倩影娉婷袅娜。
浔阳娓娓道着今日种种,唐近得知慷王要向他施以报复,不惧反笑:“原来郡主这般关心我。”
浔阳气恼,方才她吓得几乎晕厥,他竟还笑得出来。
“你就没有丝毫惧怕吗?那可是慷王!”
唐近冁然:“唐近自问无愧天地,何惧之有?”
话虽如此,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浔阳仍难心安,苦口婆心叮嘱他多加小心。也不知唐近究竟听没听进心里,直盯着浔阳痴痴发笑。
浔阳并未与唐近提清虚的可疑之处,毕竟眼下并无真凭实据,以唐近的性子定是不会信的。
那边厢,莲珠与小木兰并肩归来。莲珠面带绯红,五步一回首,依依不舍。不知小木兰与她说了什么,那份红艳却转为气恼所致。
莲珠一脸的忿忿不平,惦记着回府再向浔阳告状。
天色不早,浔阳出门已有大半日,便向唐近道了别。唐近也想着与清虚一同做晚课,便只吩咐小木兰送客。
唐近走后,浔阳方对莲珠道:“方才那位清虚师父给你的东西可收好了?”
莲珠取出怀中两张薄纸,递给浔阳。浔阳并不看唐近的信,只看清虚那份。
“明日一早便去僧录司查查底细,清虚这个法号以及师从崇明大师这两项应是无误,其他的怕就未必了。”
莲珠本正要应下,一听郡主竟也与小木兰一般疑心清虚,险些咬了舌头。不忿道:“难道郡主也觉得清虚师父不是好人吗?”
也?浔阳秀眉微动,并不答她,反而问起小木兰:“你也怀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