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的心中莫名的生出一层冷意。
在她想来,既然扶苏是皇后和圣上最疼爱的皇子,那鹿山会盟要带皇子同行的话,也应该是带扶苏皇子……难道说圣上真的因为新年大宴群臣时发生的那件事情,对扶苏皇子的态度发生了些许改变?
按照宫里的一些传言,圣上之前已经有意在明年春里立扶苏为太子,若是圣上的心意有所改变,那又是什么样的风雨?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皇后的嘴角反而再度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轻声道:“如此甚好。”
宫女心有疑虑的告退。
皇宫内外,和她一样心有疑虑的有很多人。
鹿山会盟事关大秦王朝和楚、燕、齐这三大王朝的相争,是一等一的大事。和整个王朝命运相关的鹿山会盟相比,岷山剑会在许多真正的大人物眼里,只是属于年轻人的玩闹。
因为太过重要,所以有关鹿山会盟的一切,都会折射出许多讯息。
能够随行的人,自然都是皇帝最为信任,同时也在某个方面掌握着惊人权势的倚重对象。
“为什么要召方绣幕?”
就在大秦皇城的城墙某段,两名沉浸在黑夜之中的权贵正在交谈。
两人在黑夜之中都看不清面目,但一人的面上却散发着淡淡的红光,好像有朱砂要从肌肤里沁出来,他的脸面狭长,隐约四五十岁左右的面相。
而另外一人则似正值壮年,如铁塔般魁梧,且如凶兽一般,身上自有气血热气升腾,使得他身体周围的冰冷空气都似乎出现了一些扭曲,好像脚下踩着一个温度极高的蒸笼。
“方绣幕只知枯坐悟剑,圣上要召他随行,自然不是因为他有趣,可解旅途烦闷。”听到面上散发着淡淡红光的权贵的话,身材极为魁梧的这人随口说道。
面上散发着淡淡红光的人冷道:“难道方绣幕枯坐了这些年,已然比夜策冷等人都要强?”
身材极为魁梧的人道:“只有这个可能。”
面上散发着淡淡红光的人冷笑道:“方侯府这下风光了,我等可是不妙。”
“哪里来的不妙?”身材魁梧的人摇了摇头,道:“你说是圣上未让扶苏随行?”
面上散发淡淡红光的人道:“除此之外难道还有什么值得我来这里找你说话的?”
身材魁梧的人看了他一眼,直截了当道:“你理解错了。君在外,原本最需要担心的便是君之安危,但圣上如此修为,他需要考虑的,不是他离开长陵之后他的安危,而是长陵是否安稳。能够让长陵不安稳的人有谁?圣上带走了李相,有此能力的也只有皇后殿下。若是他有此顾虑,反而要带走扶苏……皇后溺爱扶苏人尽皆知,连扶苏都留下来陪着皇后,皇后要是想做些什么,根本没有什么顾忌。所以圣上如此安排,便是绝对相信皇后。”
面上散发着淡淡红光的人沉默了片刻,道:“你毕竟跟随圣上和皇后多年,这里面的门道比我看得清楚些。”
身材魁梧的人看了他一眼,缓声道:“所以只要等着便是……明年春,我们蒙家和你们端木家支持的扶苏皇子,便是太子。”
……
……
清晨,因为大多数店面还在歇年,所以梧桐落里便更加显得清冷。
丁宁煮上了粥,开了铺门,原本想要先去问问薛忘虚今日想要吃些什么,然而他马上看到,就在铺面口的树下,停着一辆马车,等候着两名少年。
这两名少年都是和丁宁差不多年纪,一名身穿红色镶白狐领大袍,一名身穿紫红色缎袍,两名少年都是面白肤嫩,眉宇里都有高傲之气。
一看到丁宁,这两名少年都是面色一动,身穿紫红色缎袍,看上去身材略高的少年便顿时迎上前来,颔首为礼道:“在下曾庭安,见过丁兄。”
丁宁看着这名少年,还了一礼,问道:“这么一大早,有事?”
曾庭安微微一笑,剑眉却是挑起,脸上骤然有了几分狂妄之意。
“才俊册上的排位,已然有所更改。”他看着丁宁的眼睛,说道。
丁宁眉头微蹙,道:“那又如何?”
“你现在已经升到了六十一位。”曾庭安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化为冷意,他的声音也迅速的变得冷厉至极:“我现在的排位在六十二,我实在想不通,你有什么资格排到我上面,所以我一早便来这里等着问你。”
丁宁平静道:“实在想不通可以去问弘养书院,这才俊册是他们排的,不是我排的。”
曾庭安嘲弄道:“对于我而言那太麻烦,还有更简单直接的方法。”
“你要挑战我?”丁宁很干脆的摇了摇头,道:“不打。”
曾庭安一怔,他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没有兴趣。”
曾庭安怒极反笑道:“这是有没有兴趣的事情么?”
丁宁点头,说道:“我不想废话,你还是离开吧。”
曾庭安大笑了起来,笑了足有十数息的时间。
“新年里,万一被人拆了门可不好。”
他的目光落向丁宁身后的铺门,嘲讽道:“即便我赔了钱,要找匠人补都一时找不到。”
丁宁看了他一眼,却是张口便大喊道:“张仪师兄!有事!快来!”
曾庭安和他身后那名少年顿时又愣住,心想难道这市井少年一点规矩都不懂,还要喊来师兄打群架不成?
一条颀长的身影急急的从不远处的小院中冲出,手中热气升腾,还拿着一条热毛巾。
“丁宁师弟,什么急事,我正侍奉洞主洗漱呢。”张仪有些苦脸的看着丁宁,问道。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劳烦师兄和沈奕师弟带洞主过来,有他喜欢的事看。”
听到丁宁的这句话,张仪顿时一愕,看着曾庭安和另外一名少年的目光里也顿时有些醒悟之意。
“怎么如此早。”
他低声说了一句,便马上转身飞掠回去。
“看来市井之间的人的确没有什么羞耻之心,不逼你便是不成。”曾庭安满意的笑笑,转身走向马车,说道:“我连无锋玄铁剑都带了过来,都用不着借了,省得你再有什么借口。”
面对曾庭安如此狂妄的姿态,丁宁却只是沉默的等着。
只是十数息的时光,张仪和沈奕的身影便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两人直接搬着藤椅,将薛忘虚抬了出来。
甚至将薛忘虚在近处檐下安置好之后,张仪还进院又拿了条厚毯和端了个火盆出来。
“沈奕师弟,你再去拿柄大些的雨伞。”
看着张仪将火盆在薛忘虚的脚前放好,丁宁对着沈奕说道。
“要雨伞做什么?”
张仪有些疑惑,自然而然的抬头看了看天空,此时天空清明,晨光洒落,哪里有半分雨意?
曾庭安眉头一皱,正想说些什么。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却是看着他,平静地说道:“你不是我对手,而且我的对敌手段威力太大,所以我不会和你动手。”
“而且你连我张仪师兄都打不过。”
不等曾庭安开口,丁宁转头看着呆住的张仪,道:“师兄,这场你来。”
“你是消遣我么?还是真想我拆了你的铺门?”曾庭安不可置信的怒声厉喝了起来。
张仪也看着丁宁,不可置信地说道:“师弟,这……”
“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万一失手将他刺死会如何?”丁宁看着他,说道:“而且两个人在才俊榜上,比我一个人在更有面子一些。”
“这是赶鸭子上架么?”
薛忘虚先前也是微微发愣,但此时却是畅慰的抚须笑了起来,道:“不过这也好,张仪你性情太平,的确要有人在你身后赶一赶,你可不要辜负了你师弟的美意。”
薛忘虚的话,张仪不敢反驳,他只是犹豫道:“洞主,这样真的好么?”
“够了!”
曾庭安愤怒的厉喝起来:“丁宁,你觉得一名连才俊册都未上的人会是我的对手么?若是你不敢,你便只要乖乖从我裤裆里钻过去便是,又何必想这么多花招?”
丁宁的面容微寒,反讽道:“怎么,你不敢么?若是你真能胜过我师兄,我随时等你来战,你又何必在这里大呼小叫,扰人清净?”
“我今日便先胜了他,然后看你还躲不躲得过去!”
曾庭安怒极,脚尖一挑,呜的一声啸鸣,一柄无锋玄铁剑已然朝着张仪飞了过去。
第六十章 剑雨
清晨堵门,以拆门逼迫,再加上此时的踢剑邀战,曾庭安今日的一切都显得十分的骄狂。
然而这在长陵却又极其正常,曾庭安就像是无数长陵少年的一个缩影。
一切应是虚名,皆以实力为尊。
当大秦的剑师连灭韩、赵、魏三朝,长陵早便有了以剑为尊的气势,其实在所有权贵的心里,元武皇帝之所以能够变法成功,之所以登基之后便将整个大秦王朝牢牢的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江山尽在脚下,便是因为他和他身边的一些人具有别人无法抵挡的剑。
所以现在长陵许多修行者对薛忘虚尊敬,不是因为薛忘虚年纪够长,而是因为他所达到的境界。
张仪侧身,伸手,准确无误的抓住了迎面飞来的无锋玄铁剑的剑柄,他也熟知长陵这些少年才俊的性情,所以此时也不动怒,只是看着丁宁,愁眉道:“真的要我打么?”
丁宁看了他一眼,只是轻声道:“打得精彩一些,不是我要看。”
张仪听出了丁宁这句话的意思,他脸上的愁容终于彻底消失,肃然的点了点头。
“一场挑战也被你们弄得这么麻烦,怪不得白羊洞只能归了青藤剑院!”
曾庭安早已没有了耐心,直接说出一句很无礼的话,然后走向道路中央,被他抓在手中的无锋玄铁剑直接抬起,平钝的剑尖凌空指着张仪的胸口,剑身开始轻轻颤抖,发出水浪拍岸般的轰鸣。
张仪有些拘谨的快步向前,尽可能的离开薛忘虚多一些,同时还对沈奕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照顾好薛忘虚。
若是平时,曾庭安绝对会等对手横剑于胸时再行出手,然而对于他而言,张仪本来就不是他此行想要找的对手,更何况丁宁和张仪在他的眼里极尽拖延。
所以他直接出剑。
无锋玄铁剑上平直的符文迅速被耀眼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填充,一股青色的剑气随着曾庭安脚步的前移,往前倾斜而出。
这股剑气并未平直斩向张仪的胸口,而是如一条清澈的溪水般溅落地上,然后散开为无数像竹叶般的细小青色剑气。
曾庭安是清溪剑院的弟子,这出手一剑,便是清溪剑院出名的剑式“清溪竹影”。
张仪手中无锋玄铁剑有些仓促般往身前下方挥洒出去。
一条微弯的白色剑光如同一只弯曲的白羊角,将无数竹叶般往上溅射的细小青色剑气尽数挡住。
然而就在此时,曾庭安已经冲至他的身前。
嗤的一声凄厉裂响遮掩了所有剑气相冲的声音。
曾庭安手中的无锋长剑的剑尖上骤然涌出一股恐怖的力量,直往张仪胸口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