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之中的许多修行者,尤其是经历过十几年前血腥之变的一些修行者,感受着这种已经许久未曾出现的绝对冷漠气息,浑身都不由得颤抖起来。
白山水仰着头看着这些流火,她身外所有在先前战斗力没有被摧毁的芦苇纷纷折断,倒伏在地。
地面就像是有无数看不见的小锤在不断镇落,不断爆开一层层粉屑。
时间在这一瞬间似乎停止了流动,她手中幽绿的长剑距离梁联唯有数尺的距离,那些苍白的流火看上去似乎还很远,然而在所有人的感知里,这些流火却会更快的接近白山水和梁联的身体。
李云睿感到了敬畏。
这是对力量和剑意本身的敬畏。
这些苍白流火里蕴含着的最彻底的冷漠剑意,如同可以割裂人世间一切的情感,纯净完美到带着一种神性的光辉。
任何剑意,极致便意味着强大。
这一剑,超乎凡尘,近乎天意。
所有人知道长陵这名女主人强大,从无败绩,但是待今夜看到这样的剑意,他才明白对方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强大。
还能做什么?
如果说这是白山水的等待,那白山水等待的又是什么?
李云睿闭上了双目,不再看那股冷漠到极致的剑意,他的飞剑却是带着一种等待最后审判的安宁气息,依旧在他和白山水的身周梭巡。
他在此时无意识的想到,若是真在此处和这名大逆死在一起,似乎也不差。
白山水的身体在冷漠剑意的威压下开始剧烈的震颤,她苍白的脸上出现了痛苦的神情,然而相反她的眼眸里却是开始闪耀更加狂傲和狂热的光芒。
她的剑不再落向梁联的头颅,而是往上挥去。
一条浓绿的天河在她身体上方形成,迎向那数道充满神性光辉的苍白流火。
这条浓绿的天河即便散发着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桀骜气息,毕竟只是人间的气息,和天空镇落的完美剑意根本无法相比,在远处所有长陵修行者的感知里,此时已经身受重创的白山水根本不可能挡得住着住这样完美的一剑。
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被一剑斩断锁骨和几乎挑断大动脉都未曾变色的陈监首却是陡然变色,前所未有的发出一声厉啸,已经颓然垂于身前的飞剑骤然亮若星辰,惶急的掠向白山水。
没有人理解陈监首此时的惶急,也没有人来得及再做些什么。
苍白流火已然坠地。
无数人骇然欲绝。
就在这数道苍白流火坠落地面的瞬间,地面下方好像有一个光亮的世界同时孕育而生,地面出现了无数条裂痕,裂痕里同样往外涌出苍白而冷漠的神辉。
这样的画面也只在所有人眼瞳里停留了一瞬。
接着地面炸裂开来,随着一个巨大的光团从地下拱起,无数块碎裂的地块往上飞起。
所有人看到梁联的身体都随着地面的崩裂而随着这些碎裂的地块一起崩飞了出来。
他的身上散发着耀眼的玄铁色光焰,但是和此时身下的苍白色光团相比,却是分外的黯淡无光,淡得就像是一条不起眼的影迹。
陈监首的飞剑已到光团边缘,然而被往外扩张的庞大气息所阻,去势明显慢了下来,和之前迅疾的战斗画面相比,此时的一切都像是迟缓了的慢动作。
只是余威便使七境修行者的飞剑难渡,然而也就在此时,让许多人呼吸停顿的是,白山水依旧站立着。
白山水的身体也在往上飞起,然而她却是稳稳站立在往上飞起的一块地块上。
她的身影很稳。
她身穿着白衣,在此时脚下苍白色光团的照耀下,非但没有黯淡,反而显得更加耀眼夺目。
接着所有人看到了水光。
苍白色的光团下方,出现了无数股晶莹的水流。
李云睿的身体也如同一根钉子一样钉在脚下的地块上,那一半薄薄剑片依旧顽强的在他和白山水身侧飞舞。
这一刹那,他和白山水对望了一眼。
他明白了白山水在等待的是什么。
此时长陵城中的震颤已经完全停止,所有的震颤都似乎找到了宣泄口,而宣泄的出口此刻就在他们的脚下。
魏云水宫御水天下第一,白山水和他说过,那震颤来源于长陵城下的阴河。
阴河亦是水路,只是这些河流在地下深处,唯有彻底的奔腾起来,才能令白山水感知清楚这些阴河的走势,才能在投入其中之后,真元耗尽之前找到合适的出口。
最为关键的是,她必须要有至为强大的力量帮她打通一条通道。
要想生擒她这种级别的修行者,就一定会有比她更强的力量出现。
所以她一直在等待着的是郑袖真正的力量。
所以她先前才会不计身体的损伤,才会用那样的战斗方式和梁联战斗。
完美的凹坑,逆天飞起的雨,袭向梁联的涌泉,包括最后这本命剑的一剑,都是在布最后这一个局。
郑袖不想直接杀死她。
所以她这最后的一剑虽然充满着狂热和桀骜的气息,却是至柔的一剑。
水原本至柔。
她这一剑,并非要相抗,只是用至柔的剑势保身。
在那一刹那,陈监首感觉出了她的剑意,然而却依旧太迟。
远处漆黑的芦苇丛里无数声厉叱响起,只是此时生路已现,还有谁能阻止白山水蛟龙归海?
晶莹的水流自地下狂涌而出,冷漠的苍白色光团浸染了这人间的颜色,变得虚弱而无力,接着崩散成影,开始消失。
白山水身下响起千军万马奔腾的声响,无数气浪嗤嗤冲出,最终如一口气彻底吐出,彻底排尽,万千水流彻底合在一处,变成一根难以想象的粗大水柱,冲向天空。
李云睿的目光越过白山水的身影投向远处的火线,看着无数火把下失色的大秦军队,他对这名白衣女子产生了由衷的敬意,然而也就在此时,他一贯的沉稳冷静消失。
他的脸色剧变,对着白山水厉声喊道:“小心!”
白山水脚下的巨大水柱里,隐隐出现了一条墨绿色的阴影。
只在李云睿出声的这一刹那,哗啦一声异响,这道阴影如巨大的水草疯长起来,巨大水柱里出现了一道恐怖的气浪,就要将整个水柱彻底分开!
白山水的心骤然沉到极点,浑身变得无比冰冷。
脚下传来的都是她所熟悉的气息,那柄剑属于大秦十三侯之一的连波,而持剑的人则是大浮水牢的主人申玄。
这两人都善水,亦是她在长陵最忌惮的对手,从这场伏击一开始,她最为担心的就是这两人的出现,然而她根本未曾想到,对方会在这种时刻,以这种方式出现。
到底是皇宫深处那名完美女人在长陵开始震颤的时候就已经猜出了自己的用意,安排了这样的后招,还是熟悉长陵水脉的申玄自行以这样的方式刺杀她,此时白山水已经无从去猜测,她只是感到无尽的愤怒,冰冷的怒火从她的心中涌出,无穷无尽般涌向她的身体各处。
她的力量已尽。
“不要!”
但也就在这一刹那,她的身体再次剧烈的一震,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嘶吼。
一道薄薄的剑光带着无畏的气息,穿过水浪,迎上那道疯长水草般的墨绿剑光。
嘭的一声闷响。
风浪大作。
轻薄的剑片随着四散的水浪被劈飞出去。
这一道飞剑无法阻挡申玄蓄势已久的一剑。
李云睿也知道他的这一剑不可能阻挡得住申玄。
“走!”
他看了剧烈嘶吼的白山水一眼,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他已经将自己的身体如同一柄剑一样投了出去。
他的身体如剑横出,横在墨绿剑光之前。
白山水无声。
墨绿色剑光穿透李云睿的身体,他身后晶莹的水流变得无比鲜红,但是他原本惶急的脸面却反而在此时变得异常平静。
“走!”
他张开了嘴,白山水听不到他发出的声音,但是却清晰的看到了他的嘴型。
轰!
水浪千堆,顷刻吞没这数人身影。
第九章 谁会不败
夜静如水,天边开始现出微亮的曙光。
整个长陵城已然安静,披着薄毯坐在藤椅上的墨守城似已睡着,但在身后脚步声响起之时,他便缓缓张开了眼睛。
先前那名受命离开的冷峻将领面色难看的出现在他的身后,躬身行了一礼,声音微寒道:“白山水遁走,那无名修行者为申玄所擒。”
墨守城微微一愣,昏黄的眼眸里浮现出愕然的神色,自语道:“还是走了?”
冷峻将领深吸了一口气,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点了点头,接着沉声道:“黄司首传来消息,岷山剑会结束,首名是薛忘虚的弟子丁宁。”
墨守城又是一愕。
冷峻将领不再多言,躬身退下。
墨守城垂首沉默了片刻,曙光里的微风吹动着他如参须一样的发丝,接着他的嘴角泛出了感慨的神色。
那名强大而无名的年轻修行者的身份虽然值得深究,然而他十分清楚皇后今夜如此动用干戈是意在孤山剑藏,是要留住白山水,现在却是这名无名修行者留了下来……虽然未曾亲眼目睹当时的景象,但他亦可想象得出是如何才会导致这样的情形。
无独有偶,那名酒铺少年在岷山剑会之中赢得首名。
从未败过的皇后竟然在这一夜连遭两场败绩。
回想着那一道剑意的完美冷漠,想着白山水和那名酒铺少年缘何能胜,这名苍老的守城老人不由得再次叹息了一声,感叹皇后的今夜之败,竟是冷酷败给了炽烈的情感。
……
岷山之中,天光亦是微亮,然而随着天色的渐渐亮起,那座最高的,如同一柄青剑一样要将整个天空刺穿一个窟窿的山峰,却是从头至尾在渐渐淡去,开始消失在山外所有人的视线里。
山巅最高处的绝壁前方,百里素雪静静的站立着,就像一座更为高冷的绝壁。
看着在冷冷凝望长陵方向的百里素雪,净琉璃眉头越蹙越紧,终于忍不住发声:“发生了什么事情?”
“长陵震动,星火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