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整个庞大的大秦王朝而言,最为重要的,便是圣上对皇后这些做法的态度和想法。
“申玄?……中刑令么?”
威严而幽森的皇宫里,身穿布衣的元武皇帝坐在榻上,他淡然的看着展开在他身前的一卷文书,平和的摇了摇头,然后闭上了双目。
闭目是一轮新的修行的开始。
表达的意思便是不见,视而不见。
对于郑袖所做的一切,他依旧和以前一样,任由郑袖放纵而视而不见。
……
皇宫里很清幽。
但是行走在里面的人看着皇帝修行所用的静室,看着两相的相阁,看着后宫里皇后书房所在的方位,都是感到十分的惊惶。
他们都觉得有大事即将发生。
然而却偏偏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切平静如往日。
皇后所坐的桌椅往前移了些,更为靠近那个玄奥的天井,以及白色灵气缭绕的灵泉。
灵泉里所有的灵莲花瓣都已经凋零,结出了紧实的莲蓬,那些缭绕的白色灵气,似乎都在朝着莲蓬之中的莲子汇聚而去。
那每一颗尚未成熟的莲子,就像是一个个单独的修行者,透露着一种难言的灵韵。
皇后完美的面容上散发着瓷样的光泽,她的目光看似平静的投在天井之中穿梭的迷离光线之中,然而感知的世界里,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她的感知已到了平日里都无法触及的星空高处。
那一柄出自赵剑炉,但被她强行掳来的本命剑,此刻艰难的穿过了最为稀薄的空气地带,就如真正的脱离了这个天地,如化为星辰,缓缓的穿梭在寂灭的星空中。
她的感知便纠缠着这柄剑,努力的让这柄剑却接受以往她无法触及的星火的淬炼。
这对于她而言是全新的探索,也是极大的冒险。
承载着她意志的小剑就如同汪洋中的一叶小舟,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每一缕全新的星火落在这小剑上,小剑上的元气便被灼烧出一缕烟气,剑身便剧烈的颤抖,那种痛苦的意味便自然传递回她的感知世界,作用于她的身体。
这柄赵四的本命剑,在经过她的日夜淬炼之后,便近乎变成了她的本命剑。
本命剑的痛苦,便是真正的痛苦。
然而她却是没有丝毫感觉痛苦,因为一种巨大的愉悦,始终充斥着她的整个身体,整个精神世界。
小剑上每一缕元气被灼烧,看似岌岌可危时,便有星光被她的意志从四面八方引聚过来,注入这柄小剑之中。
这些星光化为元气,和残留在这小剑上的星火结为一体,真正的沉淀在这小剑内里。
小剑的表层,偶尔有碎屑如同蝉蜕一般掉落,然而整柄剑却不见缩小。
这柄小剑似乎在从内而外在新生。
而此时的她,也觉得自己在新生。
她是天之娇女,然而出了胶东郡,便遇了那人,再怎么优秀,却不能逾越那人。
等到那人消失,元武便过八境。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带着那人或者元武的烙印,自觉始终在那两人的阴影里。
现在赵剑炉足以承受她意志和星火淬炼的剑在手,又得续天神诀带她进全新的天地,她的心境,这才如第一天进入长陵时那般自由。
当那柄小剑突破她原有的感知尽头,表层如蝉蜕般层层剥落,迎来新生时,身穿着全新官服的申玄正从那座冷宫缓缓走出。
他的官服是长陵之前没有的深紫色,衣衫上面的纹饰扭曲如同锁链。
他身上血肉的伤口都已经结痂脱落,然而肌肤却是依旧凹凸不平,深浅不一,就像是皮肤下隐没着许多枯藤。
新生的血肉依旧麻痒不堪,但是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申玄却是莫名的笑了起来。
他也迎来了他的新生。
……
燕上都。
一场由外王发动的叛乱已经被彻底平定。
许多外郡县赶来的军队已经开始撤离,民众开始重新忙于生计,这种腥风血雨的事情对于上都的人而言见过太多,只要不在自己所在的小院内进行,那么多大的事情都只是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数条在战斗中被毁坏的最为严重的街巷依旧在往外清理着尸首。
一名身穿青铜色铠甲的大将疲惫的坐在一截倒塌的院墙上,看着不断的被清理出来的追随着自己的部下的尸首,目光里的苦意和无奈意味越来越浓厚。
不远处有着数支巡逻的皇宫守军,看着这名身材如山般魁梧的大将时,眼睛里都是充满了羡慕和敬畏。
这名大将便是大燕王朝的名将范于弃,燕北军大将。
敬畏自然源自范于弃在这场叛乱之中率军显示出来的实力,羡慕却是在于……这场叛乱令许多位置在这名大将之上的将领死去,这名将领便如同自然拔了数阶,必定是接下来重整军方的第一号大人物。
人之一生想要成王封侯便需要一些惊人的际遇。
然而对于范于弃而言,他却是极为清楚,自己能够最终活着坐在这里,一是来自于自己部下多有悍不畏死的勇士,二是因为自己战斗的这条街巷之中,正好有着数名强大的外乡人存在。
这名大将抬了抬手,一名面目冷峻,眼眸深处却尽是悲恸神色的部下到了他的身侧。
“交给那名叫王太虚的外乡人。”
他随手取出了一片兵符,递给部下,缓缓地说道:“告诉他我欠他的情。”
第五章 花钱
一场大雪已经覆盖阴山之北。
遭遇大败的秦军在退到阴山之后,站稳了脚跟,随着后继的大量修行者和军队到来,渐成反攻之势,然而随着乌氏军队收缩回荒原深处,渐盛的秦军也只有被厚厚的积雪阻挡住反攻的脚步。
长陵还未结冰,乌氏边境的气温却是已经到了呵气成冰,头皮都冻得发麻的地步,即便是修行者都难免消耗真元御寒,而寻常的军士在这种境地连思绪都未必能够保持清晰,更不用说长途跋涉去战斗。
惊人数量的军队围绕着数个边城安营扎寨,不仅对于兵马司的运输和粮草调度能力是巨大的考验,而且消耗也是极为惊人。
在更为遥远的东胡和大秦王朝的边境,气温更是寒冷。
有些盐水湖早已经连底冻住,刮过的风卷起冰屑,白茫茫的一片。
这种风被称为白毛风,不仅吹拂到人脸上如针扎般的疼痛,而且阻挡视线,风起时极易让人迷路。
偶尔有未连底冻住的湖,便是湖水极深的淡水湖,湖中深处水温接近冰点却未冻住,大量的鱼群便聚集在其中,接近冬眠一般。
秦军的某支精锐边军,便驻扎在这样的一个湖畔,便依靠冬季取鱼来解决食物问题。
数道飞剑在冰面上进出,发出恐怖震鸣,大块的冰块被切开,再被强劲的剑气彻底摧毁成碎片,如爆炸般溅射开来。
在这些切开的冰窟旁,竖立了巨大的绞盘,用绳索拖着鱼网抛入。
巨大的渔网将在这冰面下方拖行一个多时辰,每拖一网,便是数千斤的大鱼。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果和乌氏开战只是为了将长陵那么多修行者逼得编入边军之中,那未免付出的代价也实在太大。这么多军队劳师动众的驻扎在乌氏边境,难道还想等开春之后再打?”
“一下子毁了那么多修行地,涸泽而渔。”
“关外雪融至少等到四月下旬,这小半年……不说别的,多出的数十万张嘴在那里等着吃饭,我就不信运粮运得过来。”
大秦王朝绝大多数人对于皇后郑袖都是既敬畏又厌憎的态度,尤其是远离长陵的边军,对于这名大秦女主人的态度便更是直接和尖锐。
此时这接近出鱼时,事关这一冬的粮食,数名团坐在马车上,黑甲里面穿了厚厚的玄色棉袍的秦军将领却是没有去看那些出鱼的冰窟口,而是凑在一起,谈论着最新传来的一些军情。
“这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一声略显稚嫩但是因为带着这极寒冰面上冷意而显得威风十足的声音从一侧响了起来,“我大秦虽然连灭韩赵魏三朝,但这里面大多是哪个修行地功劳你们也自然清楚,有些城池,直接是几柄剑便铺平了道路。尤其这韩赵魏三朝和我朝最为接近,即便打了那么多年仗,我大秦王朝运粮车跑的路途可不算远。就像做生意一样,一间铺子新开,哪怕一样货品特别好卖,但也需要小批量先慢慢卖起来,看看发货运货和后面作坊造货跟不跟得上,顺不顺。我们行内话叫做转不转得起来。这转得起来,转得顺,才慢慢加量。往往还要做几笔大生意,才能看看现在的作坊、伙计、掌柜,这一套是否跟得上接下来更大生意的配备。若是大秦的军队只大规模到边境,兵马司就跟不上调度,那将来我大秦军队到更远的楚燕齐,深入那么远,后面运送又如何能跟得上?郑袖又不笨,打乌氏也就是练练,转得顺了,接下来若是伐楚燕齐,便也顺了。”
几名团坐在一起的将领先是一怔,接下来便齐齐抬起头来,看着一边正指挥着一些马车的年轻将领。其中一名将领抄起一个在怀中温着的酒囊便丢了过去,首先出声笑骂道:“谢长胜,你居然将这行军打仗比作生意,不过这形容的倒也贴切,很有道理,我看皇后倒真是如此,你说的不错,她哪里笨,若论智谋,我们加起来都不如她一根指头。”
那年轻将领面容稚嫩却总是有些不屑一顾,有些嘲讽的表情……这谢长胜,便是那长陵知名的,关中谢家的谢长胜。
谢长胜挑了挑眉,旋开酒囊灌了一口,道:“这酒太差,开春我弄些好酒来。”
这东胡边关若是不逢战事,数百里难有人烟,平时鱼肉易得,酒却是极为难得,在军中这烈酒便是高阶将领对下属的最大奖赏,此时听到谢长胜反而嫌弃这酒不好,这些将领愣了愣,倒是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便在这时,湖面上的白毛风里陡然有些响动,似有不一样的风声响了一下,这数名将领顿时呼吸一顿,但也在接下来的一刹那,有数声短促的哨声,这数名将领神情略松,却是不解。
朝着那声音发出处望去,这数名将领体内真元都是流动开来,目力也自然大大提升。
只见白茫茫的风里缓缓透出三条身影,当头两条身影弓着腰,被身上披着的厚厚白皮毛毯子压得身体有些佝偻,而后方却是一条看上去显得有些纤瘦的身影,穿着的似乎只是寻常的皮袄衣衫。
“不用担心,也是我们关中人。”
谢长胜的修为比起这几名将领自然大有不如,然而他只是隐约看清那条纤瘦身影的大致模样,他便冷笑了一下,说道。
“关中人?”
这数名将领渐渐看清那条纤瘦身影也是和谢长胜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更是有些想不明白,然而等到这名年轻人走得近了,几人心中却都是一凛,只觉得这名年轻人所修剑意似乎有些不凡。
“原本丁宁是白羊洞最后一名弟子,但是他却硬生生的挤了进去,变成了薛忘虚最后一名学生。”谢长胜理了理自己的领子,将酒囊丢还了回去,同时说道。
“沈奕?”这数名将领顿时反应了过来。
“谢长胜,你果然在这里。”
“这样的天气在这种地方找人,你以为你是七境的修行者么?也不怕直接冻成冰渣。”
两名年轻人相见,一人是惊喜交加,一人却是冷笑连连。
见着谢长胜居然是如此态度,沈奕顿时也是滞了一滞。
“你来做什么?”谢长胜转过头去,也不看他,只看向出鱼处。
那几个拖网的冰窟之中白气缭绕,已经隐约有大鱼扑水声。
沈奕僵立片刻,声音微颤道:“丁宁师兄他……”
“如果你来只是特意要告诉我你的师兄在祖山战死这件事情,那我只能说你实在太过愚蠢。”谢长胜真正的沉下了脸,寒声直接粗暴打断了他的话:“既然我都能到东胡边军这里,难道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
沈奕抬起头来,眼睛似乎被风吹得有点红,但却是固执的看着谢长胜说道,“我来不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是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你说。”
谢长胜皱了皱眉头,但也不说话,只是对着那几名将领点了点头,便朝着下风口走去。
一直走到四周都是白茫茫的,寒风如刀在耳畔呼啸而过,他才转身站住,看着沈奕道:“说吧。”
“你可不可能,不要记恨皇后?”沈奕看着他,认真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