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熙棠道：“你说这些毫无意义，或许帝国有人和你们结盟，但永远不会是我。”
    哈布斯摊摊手，“林元帅，永远不要说永远。难道你从来不曾想过，为什么人族的形态会最接近魔裔和血族？你看连古老的圣山种族，狼人和蛛魔，都要具有强大的力量才能化形。而你们，才开化了一千两百年的种族，生来就拥有这样的最高形态。”
    林熙棠眼神一沉，这个疑问如此明显，两大阵营都早就有人提出过，但是研究至今谁也找不到丝毫头绪，众说纷纭的各种猜测没有一个稍微靠谱的。他淡淡道：“这个问题有答案吗？”
    哈布斯道：“没有答案，但是有巧合。”他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下去。
    林熙棠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不能结盟，哈布斯自然不会把手中握有的重要消息和盘托出。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亲王殿下今天来这里，只是为了说这些？”
    哈布斯突然转头看向身后，狂烈的虚空风暴壁垒突然出现一个空洞，一道闪电穿了出来。那是一人足踏一叶扁舟，道道明灭闪烁的符语纹路亮得刺眼。
    哈布斯的身影从原地消失，下一刻一团燃火般的血色光芒在风暴之眼顶端附近出现。
    他摇头笑了笑，虽然距离遥远，但话音仍像在耳边，“林元帅，你能用我那点黑暗原火的力量对抗天机术反噬，实在是天才中的天才，但这种方法消磨的是你的生机，也就是灵魂力量。而在这个受到黑暗眷顾的世界里，修补灵魂可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事情。”
    收起渡空舟的张伯谦刚走到林熙棠身边，闻言蓦然转头，目光直刺哈布斯。
    哈布斯微微躬身，“林元帅，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或许有一天我们可以一起面对共同的敌人。”说完，年轻的血亲王就如出现时那样悄无声息地失去了踪影。
    第九十二章 机密
    随着时间推移，巨兽之眠的帝国大营表面平静，内里丝毫没有松懈战备。帝国明面上不再增兵，但现有的军团和世族私军，也没有撤离计划。此外，谁也不知道，张伯谦和指极王已经悄然回到巨兽之眠，不曾通知任何人。
    两人直入巨兽之眠，那能够将进入者直接抛去虚空陆块的压力，对于两位已经立于整个世界力量巅峰的人族天王来说，就和不存在一样。弥漫各处的白雾，也无法阻挡他们感知分毫。
    在白雾中穿行了一会，指极王忽然朝一个方向一指，说：“老夫感觉，我们要找的东西就在那个方向。”
    “好，那就过去看看。”
    两人换了个方向，沿着大峡谷中段的群峰飞行，速度并不算快。以他们的实力，即使有虚空巨兽意志的时时压制，也不至于慢到如此地步。
    指极王显然行有余力，却慢吞吞地飞着，有如在花园中散步赏景。张伯谦脸上已经有了颇为明显的不耐之色，丝毫不因为指极王的身份而有所不同。
    指极王并未回头，不过到了他这个力量层次，身边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感知，张伯谦的表情自然也不例外。
    眼见张伯谦不耐之色越来越浓，指极王不禁失笑，道：“伯谦啊，你要不是这么急，也就不会让洛克萨轻易跑掉了。”
    血族君王是黑暗大君中最难杀灭的，因此指极王、张伯谦一开始是和梅丹佐、洛克萨单独对战，实际上准备围杀蛛魔大督军。但那头活了超过千年的老蛛魔不知道怎么看出来的，竟然在战斗还没出现明显强弱的时候，就不顾身份地跑了。
    以张伯谦横渡虚空的特殊能力，一直追进了虚空深处，也最终无功而返。
    现在听指极王这么说，张伯谦却没有丝毫激烈反应，淡淡地道：“这不是什么大事，下一次他就没那么容易从我面前逃掉了。”他这番话说得极端自负，然而帝国中真正了解张伯谦的人却都知道，这并不是毫无根据的狂妄。
    在张伯谦还只是战将位阶的时候，就在武学上就表现出惊人天赋，凡是和他交过手的，第二次再战，即会发现张伯谦已经找到了克制的办法。只是后来他战力愈强，周围敌手越少，绝大多数时候根本无需使用武技，仅以原力强度碾压即可。
    指极王笑了笑，说：“伯谦，我并不是在指责你什么。年轻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只喜欢用最快、最直接、最干脆的方式干掉对手。直到这几年，我才发现这个世界本身有太多值得我们去观察、去探索的奥秘。这些奥秘存在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即使是我们的敌人，也有许多值得我们思考甚至是学习的东西。”
    张伯谦淡然道：“多谢殿下指导。不过我就是这样的性格，这么多年了，改也改不了。什么阶段做什么样的事，现在我就喜欢直截了当地干掉对手，勉强不来。”
    指极王点了点头，道：“确实是勉强不来。”
    两人最终在一片断崖前停下，陡峭绝壁上有一道深深裂缝，仔细看去，这脚下的峰岩竟然是一具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巨兽骸骨，表面已经石化，仅从缝隙中还能分辨出骨架的轮廓。
    阵阵虚空巨兽意志波动，正不断从这具骸骨中散发出来，看来这就是覆盖了整个巨兽之眠的力量源头。
    “殿下辛苦了。”张伯谦知道两人一路行来看似轻松，实际上那是指极王引路的功劳。别说随便换个什么人，就是张伯谦自己，也休想这么轻易地就找到巨兽意志的真正源头。
    指极王抚须微笑，道：“举手之劳，也容易，也不容易。”
    不过看着眼前长仅数百米的骸骨，张伯谦双眉微皱，问道：“这是虚空巨兽的遗骸？不太像吧！”
    一般而言，虚空巨兽体型越大，实力就越是强悍，这是常识。是以尽管巨兽意志明白无误的从这具骸骨上散发出来，张伯谦仍是不能相信这么小的虚空巨兽就拥有死后还能覆盖整个虚空陆块的恐怖意志。
    指极王笑而不答，只是伸手一指，一缕平淡无奇的白气射出，击中了那具骸骨山岩。
    这缕白气不过手指粗细，射中山岩后却尤如雪峰崩塌，数百米的骸骨纷纷开始崩解，不断化为流沙，若溪水般潺潺淌向地面。转眼之间，整具骸骨都化为一堆浮沙，顺着岩壁不断流向谷底。
    浮沙中央，露出一块滚圆的石头，大约十余米方圆，上面布满蓝灰色条纹，虚空巨兽的意志正是从这颗石头中发出。
    饶是以张伯谦的实力胆识，此刻也不禁吸了口凉气。他飞到圆石旁边，伸手轻轻触摸，说：“这是虚空巨兽的眼睛？”
    指极王已收起了笑容，道：“应该是了。不过传说中虚空巨兽混沌可是有着上百只眼睛。”
    两人全都沉默。显然眼前这具骸骨只是承载混沌一只眼睛的分体而已，其中的残存意志就足以封锁巨兽之眠，并且维持通向虚空陆块的通道，那它还活着的时候，又该有多么强大？
    此刻两位天王都浮上一个疑问，巨兽混沌，真的是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吗？
    “这颗东西，要带回去吗？”张伯谦问。
    指极王沉思片刻，方道：“将它带回帝国，恐非好事。还是按照原本想法，毁去它，让混沌的意志回归本体好了。此乃多事之秋，不宜再生是非。”
    张伯谦向脚下大地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指极王见了，叹息一声，道：“传说中混沌的本体骸骨就在永夜大陆的地心深处，可是看看那些小家伙在虚空陆块上探索的结果，仅仅几节脊椎便封锁了七省之地，就知道我们现在根本没有能力去接近它。想要探索，我们几个老家伙今生无望了，就看你能不能再进一步了，那时或许有机会一探究竟。”
    说罢，指极王抬起右手，准备向圆石指去。不过张伯谦伸手一拦，道：“我来。”
    指极王双眉一挑，道：“你不怕沾染了这凶戾的因果气息？”
    这样强大的虚空巨兽陨落千万年都意志不灭，也不知在虚空深处留下过多少足迹和气息。一旦被强者强行灭杀残存意志，有可能会以一种神秘的共鸣方式记住这样的大敌。而那位强者，在今后的虚空探索中若莅临巨兽足迹之地，就如履大凶之境，甚至可能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招来反噬。
    张伯谦淡然道：“接下来这段时间，我还要主持国运之战。只要我不深入虚空，谅它也不能拿我怎样。”
    指极王不再坚持，点头道：“即使如此，那你来吧。”
    张伯谦抬手在圆石上轻轻一拍，混沌的这颗眼睛即刻化为飞灰。天空忽然铅云低垂，天光变成深灰，其后响起阵阵巨兽咆哮，无数灰色光带自圆石粉末中飞出，绕着张伯谦环飞数周，不断发出愤怒低吼，就好像要记住他的气息，最后才坠向谷底，没入大地。
    张伯谦坦然而立，根本不用任何防护措施来拒绝这些残存意志的窥探。
    见了这一幕，就连指极王也叹一口气，道：“他们说的没错，伯谦你确实是帝国中兴之望。单是这份气魄，就把我们这些老家伙们都比了下去。”
    张伯谦仍是神色淡然，宠辱不惊。
    整整半日过去，虚空巨兽的意志才全部散去，回归潜藏于大陆深处的本体。巨兽之眠大峡谷看着仍是和以往一样，但只有深入云雾之内，才会知道，随着虚空巨兽意志的消散，通向那块虚空陆块的通道也随之消失。从永夜大陆上再也无法直接跨越虚空，进入那个有着奇异石林、森林和地下溶洞的世界。
    通道的消失，正式拉开了帝国国运之战的帷幕。
    数日之后，千夜终于等到了一纸军令，命他次日去中军晋见，张伯谦大帅将会亲自核定军功，颁发奖赏。
    所谓青阳王亲自核定军功，不过是个形式，在此之前，军功早已统计核发。然而能够得到面见大帅的机会，并接受他亲自颁发的军功，则说明千夜在此役中个人贡献排位靠前。
    当天晚上，一直没怎么露面的宋子宁再次来到了千夜的营帐。两人小坐片刻，闲聊一会，营帐中就开始有些流光溢彩，数片秋叶若隐若现，宋子宁又布下了领域，隔绝内外感知。
    不过这一次，三千飘叶的领域刚刚生成，千夜就感觉有一道若有若无的波动穿透了那个琉璃宝幢般的领域，悄然间覆盖了营帐。这道波动极为隐晦，若不是千夜吸收了远古精华，对虚空原力的认知有了飞速进步，根本就不可能察觉它的存在。
    只此一点，千夜就知这道波动的源头，至少得是赵玄极同一个级数的人物。若非神将，怎么可能将虚空原力运用到如此境界。
    宋子宁向千夜眨眨眼睛，使了个眼色，表明他也发现异常。
    只听宋子宁仍是神秘兮兮地道：“千夜，下面我要说的可是帝国最高机密，从一个极为隐蔽的渠道打听来的，你可千万不能传出去。”
    “放心。”千夜虽知道他在装模作样，但只看宋子宁那满脸正经之色，竟是毫无破绽，忍不住想笑。
    宋子宁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一边放轻松语气，“那就好。是这样，我听说帝国马上还要发动一场大战，目标就是你刚刚去探索过的那块虚空陆块。而且这次战役，据说才是真正的国运之战。”
    “国运之战？”千夜又听到这个名词，不禁吃了一惊。赵玄极在巨兽之眠战役开启时就这么说过，那宋子宁的这个消息恐怕是真的，而不仅仅是为了糊弄正在偷听的窥视者。
    第九十三章 套子
    千夜到过虚空陆块核心区域，也知道那块陆地的价值。光是那片可以出产原液的森林就值得发动一场战争。可是无论怎样，他都不觉得这个陆块的价值已经大到了让帝国倾力一战的地步。
    和许多在一线拼杀过的将士一样，千夜越是战斗，自己的实力越强，也就越是发觉永夜阵营的强大。有时候，千夜甚至会不自觉地问自己，帝国和永夜的战争，究竟能打赢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相当简单，那就是根本打不赢，至少在目前情况下，根本打不赢。
    如果把大秦帝国看成一个种族，其实力大致在黑暗世界的蛛魔和狼人那个位置。永夜议会各个种族倾力合作，肯定能够灭掉帝国。只不过对于上位者来说，权力平衡、轻重缓急从来不是简单的加法和减法。
    永夜议会圣山上那七把椅子之间的纠葛已经绵延数万年，到了今天只剩下三位至尊和四大种族，可相互之间的世仇只有结得更深，根本不会有化解可能。与之相比，帝国的崛起连新恨都不怎么算得上。
    在过往千年中，永夜一方不乏有利用帝国去削弱自己对手的行动，而帝国则将计就计，亦反过来挑拨永夜各种族之间乃至种族内部的关系，在夹缝中茁壮成长到今天的程度。
    然而大秦现在如果摆出举国一战的架势，很难说永夜一方是不是能够暂时放下成见，一致对外。那样的话，帝国很可能连本土都会失守。
    千夜的第一反应或许和大多数人相同，帝国最好还是秉承一贯的阵营战略，把战争规模控制在局部，尤其是刚刚打过巨兽之眠一役，参战的主力军团和世家私军都需要休养调整。
    不过上层那些大人物们考虑事情的角度显然和普通人不一样，但在隔墙有耳的情况下，千夜也无法和宋子宁多做讨论。
    宋子宁又说：“你想要赚军功，这次就是一个好机会。我会尽力帮你争取一个好的位置，但你自己也要提前准备，军中争锋还是武力为先。”
    千夜点点头道：“放心”。
    宋子宁笑道：“对你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对了，还有一事，你猜这次和伯谦大帅一起出战的另外一位天王是谁？”
    这个千夜倒还真不知道，只不过从真实视野中原力光芒的强弱对比来看，那位强者实力还在张伯谦之上。他被引动好奇心，问：“是谁？”
    宋子宁也不卖关子，道：“指极王。”
    “指极王！”千夜再吃一惊。居然是那位公认的帝国第一天王！难怪永夜的两名黑暗大君败得如此迅速。
    在千夜印象中，这些年就不曾听说指极王直接参与过哪场战争，他的存在意义更多是牵制永夜最顶尖的几位强者。据说夜之女王这一层次的圣山大能，就只有指极王方能抗衡一二。
    “这位殿下的事迹你听说过不少了吧，但有一件事肯定不知道，要不要听听？”宋子宁神神秘秘地说。
    “什么事？”人族天王是帝国所有年轻武者的偶像，千夜也不例外，自然对有关他们的消息很感兴趣。
    “这个嘛”宋子宁微笑，“哗”地打开折扇轻摇，却不急着说了。
    中军大帐里，张伯谦和指极王正在下棋，此刻轮到张伯谦落子，可他二指夹着白棋，悬在半空不动，似乎在沉思。对面指极王长眉微微颤动，张伯谦保持这个姿势快一刻钟了，就以指极王的心境都觉得时间未免长了点，尤其是他明知道张伯谦根本没在思考棋局。
    眼见千夜目光越来越凌厉，威胁性地举起拳头，还把指关节压得咔咔作响，宋子宁终于不再卖关子，“指极王有一个玄孙女，年底就将成年。这可是个好机会，听说殿下特别疼爱这个玄孙女，你只要把她娶到手，什么样的军功没有？至少可以少奋斗七八十年！”
    千夜愕然，没想到宋子宁那番嫁妆改变命运的理论，竟然连指极王的玄孙女都不放过。
    而在中军大帐，张伯谦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不觉右手一落，“啪”地一声，白子被他不知放到一个什么位置上去了。
    指极王则是摇头失笑，笑骂道：“这个小崽子，倒是奸滑得很，听说他的天衍之力有熙棠当年风采，这是算到本王在听他们说话？不过明知如此还敢编排本王，胆子倒真不小。伯谦，你这军中越来越是藏龙卧虎了。”
    这是指极王第二次说及藏龙卧虎，不过张伯谦就似没有听出什么不同，坦然自若地道：“宋子宁或许靠的是天衍之力的保护，另一个小家伙却好像当真觉察到了什么。适才我的感知穿越那屋子里的领域，他隐隐有些气血波动。”
    指极王抚须沉吟，道：“如此说来，倒是有些意思了。那小家伙在这个等级就对虚空原力有如此造诣，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说到这里，指极王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笑道：“一时不察，倒是上了宋家那小家伙的当！刚才既然被觉察，就收了感知，现在想来他们前面说的话都是在哄我们，接下来才是正题。”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指极王并没再放出感知，以他们的身份，偷听还被人发现了，那无论如何也没脸面继续听下去。
    张伯谦的注意力也重新回到棋盘上，只淡淡道：“小孩子们的事，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可不然，你我当年，谁不是从年轻时走过来的？比如说你，三十不到的时候，不也干下了不少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