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跑到千夜面前,气喘如牛,带着些恼怒地道:“这些下人,个个眼睛都是瞎的,明明舅舅您来了,也不早点通报于我!”
南若怀话说到这里,抬头偷看了看千夜脸色,看到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以及深不见底的双瞳时,猛地打了个寒战,大脑一片空白,将原本要说的话都忘了个干净,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一众内侍宫女大惊失色,当下就有人尖叫惊呼,还有想表现忠心的,不管不顾地想要冲过来扶起南若怀。然而这几个刚从外围佣兵身前跑过,眼前就是寒光一闪,头颅高高飞起。
这几个家伙急着表忠心不成,倒反而先送了性命。断颈中血喷如泉,如雨而落,有不少血点落在南若怀身上,脸上,令他身上一颤。南若怀下意识抬手想要擦去脸上的血,然而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去,伏地不起。
千夜淡道:“你还知道害怕,这就很好。”
南若怀颤声道:“刚刚进宫,就脑中晕晕什么都想不清楚。再被周围的人一怂恿,就……就忘记了自己是谁了。”
千夜点了点头,道:“我能扶你起来,扶其他人自然就更容易。至于为何是你,而不是你二哥或是其他哥哥,其中原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是,我会好好想。”
“起来吧。”千夜右手轻抬,南若怀就自行站了起来。他忽然开始发抖,脸色苍白。
千夜并未理会,而是带着众人径自向大殿走去。
南若怀跟在后面,跨过门槛时,殿内迎上来的一名内侍小声问:“陛下,您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这人方才在室内,并未看到外面的骚动。
“我没事。”南若怀道。可是看他苍白脸色,谁都不会认为他真的没事。
南若怀此刻心中想的,就是击杀二王子的那一刻。当时众人都在千夜领域下挣扎,仅有南若怀行若无事。并不是他实力超卓,而是身周笼罩了一层原力,抵消了如山般的压力。这层原力从何而来,不用说自是千夜所为。
千夜能够用原力保护他,也能用原力击杀他,不会比杀只鸡更加困难。
当时南若怀满心沉浸在争王的兴奋中,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刚刚他再次直面千夜的恐怖,忽然就回想起城墙上发生的一切。
千夜在乾和殿中驻足,仔细看着周围的陈设和布置。他虽然没有进过帝国,也没有看过朝堂,但见过赵阀和宋阀的建筑格局。赵阀主宅气势磅礴,杀伐中透着贵气,而宋阀主院清幽奢华,于不经意中显示无上奢靡。不用说,白阀张阀也必定各有特色。
无须帝宫,仅仅四阀主宅就足够碾压郑国王宫了。这座大殿内部处处想要体现华贵,反而有种穷奢极欲的土气,境界上就要差得远,更不用说四阀在用材、饰物上面才是真正的奢靡。而这王宫,其实经不得细看,堆满的各类花瓶饰物,都颇有粗糙之意。想来也是,真正的好东西,郑国即不会有,也用不起。
千夜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也不知那些金碧辉煌的饰物,是郑王品味真的如此,还是想要转移视线,避免有人注意到用料普通?
看过主殿,千夜就对郑国国力有了最直观的印象。再想到刘中远那句帝国大是大了,强却未必的评价,再次奇怪他这是哪来的自信。也许在这偏远一隅呆得久了,见识也就是那么一点的缘故。
南若怀在旁边站着,等千夜看过所有,恭敬地道:“还要请您移驾,后面有人想见您。”
千夜扫了眼殿后通道,从王宫格局看那个方向应该是后宫,于是点了点头,就要举步。几名内侍脸色大变,想要拦阻,却又不敢。
南若怀瞪了他们一眼,喝道:“这是本王王舅,你们胆子肥了,居然也敢拦阻?”
一名老内侍忙道:“陛下,后宫可不是普通场所。王舅要进……这个小的们自然不敢阻拦。可是那些人……”
千夜明白过来,就对宋伦、宋慧和一众佣兵将军道:“你们在这里等我。”
宋慧道:“你就这么一个人进去?”
“不然怎样?”
“千万小心。”宋慧殷殷叮嘱。
千夜有些好笑,“怎么,就这个地方,还有人能害我不成?”
“那可难说!”宋慧瞪大眼睛。
千夜摇了摇头,只当她是少女胡闹,不再理她,就跟着南若怀向后宫走去。
宋慧哼了一声,气得鼓起了嘴。旁边宋伦有些奇怪,小声问道:“你是不知道千夜大人的厉害?就是整个禁军一起上,也没用吧?除非他们用阴损手段。”
宋慧没好气地道:“什么毒能毒得死他?”
宋伦一怔,只当是气话,没有回应。他此刻并没有太过担心,毒这种东西讲究媒介,当下场合,茶食下毒都是笑话,而宋伦也不觉得郑国拿得出那种通过接触和空气传播就放倒一个准神将的毒物来。不过他若知道千夜的古老血族体质,就连最后一点担心都会全部放下。
见千夜身影消失在屏风后,宋慧不禁咬牙,自语道:“最好被吃得骨头也不剩!”
宋伦这时才明白过来,神色便有些古怪。
郑国的后宫也和大殿风格相似,居然还有一座用原力阵列调节气候的小花园,走进去暖意扑面而来。花园不大,又为了不浪费空间,里面栽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红白黄蓝堆在一处,层层叠叠的好不热闹。
千夜倒是理解,好不容易做了个恒温花园,当然要多种一点。至于大秦那一体都是原力法阵的未央宫,就不是郑国人能够想象的范围了。
第二十章 适可而止
这座小花园不是议事之地,想来也不是前往某处的必经之地。南若怀神情里有点掩盖不住的小小自豪,他选这条路线大抵意思总归是,帝国有的郑国也有,只是略小而已。
千夜对他这点小心思心知肚明,只是也没有必要说破。如郑国这等小国,若不在某些地方拼命给自己打气找自信,那是活不下去的。
这位王子,如今是国王了,一辈子没有离开过郑国,最远一次远行就是被宋伦绑架到虚空,眼界见识自是有限之极,也深深打上出身国度的烙印。
很多人成年后,受到出身和经历的影响,固有观念一旦成型,就再无可塑余地,并不是砸资源配导师就能简单扭转。中肯来说,南若怀这段短短时间里的表现,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穿过花园,又是一个幽静院子,有山有水,还有一方小亭。这才是正经休息的地方,前面那个花草密得跟苗圃一样的园子,是站不了几个人的。
小亭被一盆盆鲜花装点得花团锦簇,有着和这个季节不符合的繁华。然而正因为太过艳丽,反而显得有些刺眼。千夜见惯赵君度、宋子宁乃至魏破天那种已经完全融于日常的奢华,看到这种太过抢夺注意力的布置,只觉得眼睛不舒服。
小亭中坐着三个人,旁边立着数名侍女,亭外则候了一整队的内侍。排场是足够了,可是院子太小,这么多人一挤,凭空有种臃肿感觉。布置这一切的人显然不明白,人多不一定显得势大,在这寸土寸金的王都中央,地方够大才是真的。
南若怀道:“大人,想见您的人,已经在亭内恭候了。”
亭中三人都是女子,千夜走近时并未多打量,听南若怀这么说,才将目光移过去。
居中的女人看得出有些年纪了,但是眉梢眼角处处风情,媚得到了骨子里,年轻时必是更美,但不一定有如今的韵味。而另外两个都是少女,看上去十五六的样子,其中一个还要更稚嫩些。
两个少女都生得十分美丽,眉宇间和女人及南怀若有些相似。千夜见过郑国的二王子,再看到她们,心下就有些明白,这几人应是相互之间血缘更近些。
果然南怀若介绍道:“中间那位是我的母后,另外两个是我的妹妹。大人,请上座。”
千夜点头,步入小亭,从容坐下。
亭子很小,挤了这么多人,连转身都有些吃力。千夜端然坐定,膝盖就要碰上对面少女的腿了。那女孩动了动,似是想要让些空间出来,不料却是不小心踢到了千夜的腿,弄得她满脸通红,手足无措。
女人横了她一眼,就是这么个小动作,也是媚态横生,十分撩人,私底下还悄悄瞄了瞄千夜,说不清是偷瞧还是媚眼。
她低低训了那女孩几句,就对千夜道:“大人是从帝国来的,是见过大世面的,自是看不上我们这种小地方。不过这座院子是宫内景致最好的地方,这里也是我亲手布置,您觉得如何?”
这让千夜怎么说?他只能点点头,含糊道:“还不错。”
女人掩口轻笑,笑得胸口乱颤,道:“大人喜欢就好。我是怀若的母亲,封号是淑字,可是您……您是我的弟弟,当然应该叫我的本名,淑蓉即好。这两个是我的女儿,也是您的外甥女,大的是瑾仪,那个没见过世面的是瑾航。”
千夜点了点头,目光扫过,算是打了招呼。瑾航被千夜目光一扫,便又红了脸。瑾仪倒是勇敢,迎着千夜的目光,还努力挺了挺胸脯。
千夜此刻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听南若怀一开始那声母后,他应是在拿到王位后直接将生母晋位,当然以南若怀的情况,这也是正自己名分的应有之举。然而同样是母凭子贵,大秦那位至尊的生母好像一直仅是太妃?
小小一个封衔,既可窥见王权与世族之间的种种微妙关系。郑效秦制,然则两者终是不同,只不知道郑看秦大而不强,是否也将这关系王家脸面的事情也算进去?
淑太后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不过千夜却不打算和她再多耗费功夫,淡道:“好,人都已经见过了。淑太后还有什么吩咐?”
淑太后一怔,没想到事情发展并没有按照她的剧本来。不过她反应极快,便笑道:“大人是我的弟弟,这宫里就和您自己家里一样,可以随意走动。这样吧,就让若怀带您到处走走看看,也品鉴下我大郑王朝的建筑造诣如何?”
不等千夜回答,南若怀便抢道:“自当为舅舅效劳!”
千夜想了想,便道:“也好,那就看看吧。”
郑国王宫小是小了点,总还是有些看头的。
南若怀丝毫不理会一众内侍宫女震惊目光,见他们不动,脸便是一沉,喝道:“都聋了瞎了不成?本王要带舅舅在后宫转转,都没听到吗?!”
众内侍宫女面面相觑,忽然有一个老内侍扑通跪下,叫道:“陛下,万万不可啊!后宫是什么地方,岂能让外人踏足?这若传了出去,可是会在史书留污的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南若怀面露狰狞,喝道:“史书留污?内宫的事怎么会传到外面去?我看就是你这种人传的吧?”
老内侍大惊,道:“怎么可能?老奴忠心耿耿……”
不等他说完,南若怀就截道:“来人,把这不敬狂徒给我斩了!”
此令一下,宫女内侍便跪倒一片,纷纷求情。看来老内侍在宫人中很有些威望。还有人叫道:“陛下,要不就把我们一起斩了吧!”
千夜垂眉敛目,静立不动,像是对眼前闹剧全无兴趣。
南若怀偷眼看了看千夜,随即目光扫过大半跪地的宫人,冷道:“本王第一日登基,你等就给我来这么一套,以为本王不会杀人吗?!”
他猛地拔出佩剑,一剑斩落,老内侍顿时身手异处!
众宫人内侍大惊,地上跪的已然噤声,就连那些投了南若怀并未跟着求情的,此刻也纷纷失色跪下。
南若怀喝道:“刚才还有谁要我一起斩了的,都站出来!本王成全你们!”
此际当然无人回答。南若怀却不罢休,提剑指着一个年轻宫女,狞笑道:“我可记得你刚才是说话了的,以为现在不出声就没事了?”
他手起剑落,长剑斩到半空,旁边忽然伸过一只手,轻轻巧巧就把剑夺了过去,随即剑锋一转,架在南若怀的颈上。
南若怀一呆,慢慢转头望去,见是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中年内侍。他对此人毫无印象。不过南若怀距离战将仅是一线,却被此人轻轻松松夺了剑,显然实力远在他之上。这样的人,又怎会籍籍无名?
但既然此人是内侍身份,南若怀便强硬喝道:“你是何人?想谋反吗?”
那内侍道:“陛下,凡事适可而止,如此嗜杀未免不妥。”
南若怀眼神一冷,道:“郑国是本王的郑国,本王想杀谁就杀谁,难道还要问过你不成?”
内侍皱眉,缓道:“陛下,你这王位怎么来的,便能怎样失去。至少其他殿下登位,便不会带外人入后宫,让郑国列祖列宗蒙羞!你既然如此倒行逆施,那我今日就为天下除害!你不过一介歌姬之子,能做一天的郑王,已经算是造化了。这就去吧!”
他手上加力,竟是要将南若怀一剑枭首!周围又是一乱,夹杂着女子的尖叫。
然而内侍眼前一花,已多了一个人,而长剑则如陷入山中,任他如何催动原力,都是纹丝不动。
内侍大惊,只见千夜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一手握住了剑锋。南若怀的这把佩剑是历代郑王的佩剑,也是七级之兵。然而千夜随手握了,也没用什么特殊手法,长剑就是丝毫不动,也切不破他的手掌。
千夜淡道:“你倒是有些忠烈之气。可惜正因如此,却是留你不得,就安心随你师傅去吧。”
内侍脸色大变,“你怎么知道?”
千夜已不想回答,随手一掌当头拍下。内侍神情凝重,双膝微曲,沉腰坐马,大喝一声,挥肘上架。但一触千夜手掌,他眼中就现出惊骇欲绝之意。
千夜这一掌还是正常落下,就象中间没有任何阻碍般,一直落到腰际,自然收回。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内侍整个人半截没入土中,却保持着抬臂上挡的姿势。他眼中神光涣散,哼了一声,头往旁边一歪,就再也不动了。
所有宫人全部匍匐于地不敢抬头。大部分人是慑于新郑王的杀戮,少数人却心里很清楚这被千夜轻描淡写般一掌拍死的内侍身份。这内侍师从国师刘中远,修为已到十六级,实是宫中除老郑王之外的第一高手,被赞为有一线希望突破神将天关。
而南若怀已出宫多年,他这样在老郑王眼中等于是隐形的王子,平时只在过年才有机会入宫拜见生母,所以他不认得这名内侍的面貌,不过到这时猜也猜得到对方是谁了。不想这人在南若怀攻入王宫时都不曾露面,却在这个时候现身。
千夜不管这许多人各自什么心思,他拍死一个宫内第一高手,却是全无感觉,对南若怀道:“闹成这样,这后宫还是不看了吧。”
南若怀想明白那内侍身份后,自然知道自己扎扎实实在生死线前走了个来回,他铁青的脸色还不曾放缓,连说话音调都有些扭曲,沉沉道:“看!当然要看,凭什么不看!本王要带舅舅看后宫,别说今天可以,以后哪天都可以!谁再敢多说半个字,本王就杀谁!若连你们一帮废人都收拾不了,本王还怎么治理国政!”
第二十一章 受制于人